第79章 丧门灾星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憨厚的二墩子开始偷偷地关心着隔壁的紫鹃。他会主动帮她从田地里扛回那沉甸甸的大草篮子，如果自己偶尔得到一个鸡蛋，或是几块带着甜味的糖果，也会小心翼翼地藏起来，然后偷偷地塞到紫鹃的手里。

每到盛夏时节，精力旺盛的二墩子总喜欢和村里的小伙伴们一起，跑到村边那条蜿蜒的河沟里去捉鱼。捉到鱼后，他们便会在田埂上燃起一堆篝火，将那些鲜活的小鱼烤得滋滋作响，香气四溢。如果恰巧紫鹃就在不远处，他便会偷偷地分给她几条烤鱼，催促她赶快吃掉。若是紫鹃不在附近，他便会细心地用翠绿的树叶将烤鱼包好，然后回到家中，假装是去找她哥哥玩耍，把紫鹃悄悄地喊到外面，将那包着烤鱼的树叶递给她，眼巴巴地看着她吃完，这才心满意足地跑回家。

那是一个寒冷的除夕夜，紫鹃的父亲给孩子们分发压岁钱。给了她们姐妹几个一人两毛钱，却给了他那宝贝儿子整整一块钱。对于这些平日里难得见到钱的孩子们来说，这无疑是一笔巨款，他们拿着钱，欢天喜地地跑出去，相互炫耀着。

紫鹃的姐姐们都已长大，不屑于和弟弟一起玩耍，只有紫鹃，总是寸步不离地领着哥哥出门玩耍。然而，也不知是哥哥不小心将那一块钱玩丢了，还是被哪个淘气的孩子给偷走了，总之，玩到深夜回到家时，紫鹃的娘亲摸了摸儿子的口袋，那一块钱竟然不翼而飞了。

要知道，一块钱对于这个贫困的家庭来说，可是一家老小一个月的盐钱啊！起初，他们给儿子压岁钱，也只是做做样子，打算第二天就收回来的，没想到竟然给弄丢了……

于是，在那个寒风凛冽的冬夜里，可怜的紫鹃被她的父亲又踢又打，她的母亲则在一旁声嘶力竭地咒骂着。她提着一盏昏暗的灯笼，在漆黑的村子里来回穿梭，一遍又一遍地摸索着地面，试图找到那一块承载着全家希望的钱。

她当然找不到。她的父亲怒不可遏，用粗糙的绳子捆住她那两只细弱的胳膊，将她吊到房梁上狠狠地抽打。她那凄厉的哭叫声，穿透了寒冷的夜空，惊动了在各自家中守岁的邻居们。二墩子紧紧地跟在娘亲身后，一路小跑着来到了紫鹃的家里。当他得知紫鹃挨打的原因后，毅然决然地跑回家中，把自己那珍藏的一块钱压岁钱拿了出来，气喘吁吁地跑到紫鹃父亲面前，结结巴巴地说，紫鹃哥哥丢的那一块钱是他捡到的……

紫鹃，这个从一出生就尝尽了人世冷暖的女孩，这个小小年纪就心灵麻木的女孩，对谁都是冷冰冰的，对任何事都显得木讷而漠然，只有在二墩子面前，她才会露出难得的笑容，和他说说笑笑。

她的哥哥因为天生弱智，到了入学年龄，学校也不肯接收，又拖延了两年，才勉强允许他上一年级，但必须有人陪同。于是，紫鹃便因此成为了哥哥的陪读，上了两年学，学会了一些简单的加减法，认识了几个简单的汉字，还认熟了拼音。

她其实很好学，自从当了陪读之后，她就在家里自己查着字典认字，渴望着能够学到更多的知识。

然而，哥哥上了两年学后，还是被老师劝退了，哥哥回来了，她的上学生涯也随之结束了。

二墩子很想让紫鹃和他一样，能够继续上学读书，但他却无能为力。他只能从学校回来后，偷偷地教她学到的知识，他俩的关系也因此变得更加亲密。

后来，他们都渐渐长成了少年，两人之间那份亲密无间的关系，也开始招致村里一些人的非议。于是，在胡同里一位热心的婶子的撮合下，两人便顺理成章地订了亲。

所有人都以为，等紫鹃长大后，嫁到二墩子家，就能结束她那苦难的生活了。谁知道，命运弄人，她的弱智弟弟，竟然不慎掉到河里淹死了。紫鹃的爹娘自然更加发疯似的想要再生个儿子，在接连生了紫鹃两个妹妹后，终于老来得子。

然而，紫鹃的娘亲年纪大了，生了这个老儿子，落下了头疼腰疼的毛病，这个老儿子就又交给了紫鹃来带。除了吃奶的时候，其余时间几乎都是紫鹃带着，晚上也是紫鹃搂着睡觉。

悲剧，也正是因此而起的。

那是一年一度的抢收麦子的季节，那天，紫鹃在地里忙碌了一整天，只觉得浑身像是散了架一般，疲惫不堪。晚上，她给弟弟把完尿后，便搂着他沉沉地睡去了。或许是她太累了，又或许是命运使然，她不知怎么的身子压着了弟弟，而那才几个月的婴儿，根本无力挣扎，就这样活活地被她压死了。

面对爹娘那撕心裂肺的哭天抢地，紫鹃的心中充满了绝望，甚至涌起了一股想要结束自己生命的冲动。但她觉得自己亏欠了这个家太多，她必须活着赎罪。于是，她不但毫无怨言地忍受着爹娘的欺凌，还主动提出要替这个家招个女婿，用自己的一生来伺候爹娘。深爱着紫鹃的二墩子，就不顾家人的强烈反对，毅然决然地当了紫鹃家的上门女婿。结果，在日后的漫长岁月里，他与紫鹃一起，共同承受着秋山两口子的辱骂和糟践，直到他们去世。

其实，紫鹃就是缺乏一种反抗精神。如果当初面对娘亲的埋怨，她要是能够勇敢地怼回去：“我压死我弟弟难道是故意的吗？要说还不是你造成的，谁叫你把弟弟给我搂着睡觉的？你自己咋不搂着弟弟睡觉？”

或者，换一种方式，早早嫁给二墩子，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家庭，她还会遭遇那一生的悲剧吗？

她不光毁了自己的一生，还将二墩子的一生给连带毁了呀。

二墩子按辈分来说，还是青灵的表哥，他的娘亲和王梅科是亲表姊妹。他老实憨厚，重情重义，青灵家没有男丁，干重活自然落到人家后头，他总是会在忙完自己的活后，主动来帮他们干。只是，上一世的青灵自顾不暇，哪里还顾得上别人呢？

这一世，青灵很想帮帮二墩子。但是二墩子对紫鹃一往情深，她就得试着让紫鹃变“聪明”了。

眼看着秋山媳妇又开始发疯了，周围的大伙儿都不敢上前劝阻，只有青灵再次勇敢地冲了上去，紧紧地攥住她手里的烧火棍，厉声朝她叫道：“秋山婶子，你是不是真的想要打死紫鹃姐啊？”

秋山媳妇此刻头发凌乱，眼球突出，神情癫狂，她面对青灵的质问，嘶声叫道：“对，我就是要打死她！她把我那可怜的儿子给活活压死了呀！她是个丧门星！她是个刽子手！”

说罢，她便用尽蛮力，想要从青灵手中夺回烧火棍，青灵死死地拽着不放手。秋山媳妇开始大声呵斥起青灵多管闲事来。

青灵灵机一动，大声朝秋山媳妇说：“婶子，不是我多管闲事，实在是我的耳朵都听够了你打骂紫鹃姐的声音，也听够了紫鹃姐那无助的哭叫声。既然你如此恨她压死了你的儿子，那不如让她一命换一命吧。这样，你心里也能舒坦些，我们也能清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