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悍妻离

“他才不会呢！”青灵的嗓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

在她心里，自己的父亲永远是那般粗俗不堪，仿佛所有的缺点都集中在他身上。她似乎从未想过，这么多年来，无论她如何任性妄为，父亲都从未真正为难过她。她，从未真正体会到父亲那份深沉的爱意……

王梅科望着女儿那张写满愤怒的脸庞，心中没来由地生出几分怯意。她悄悄地退出了厨房，犹豫了一下，双脚第一次踏进了那间充满牲畜气味的屋子。

何寒素看到妻子走进这间他和牲口共住的屋子，脸上并没有露出任何表情。换作往常，他或许会感到受宠若惊，甚至会手足无措。但他现在就像一尊木雕，僵硬地倚在床头，眼神空洞地望着她。

也许，他们从此就要一别两宽了吧，也许她是害怕自己会为难她吧。她看到他眼中没有厌恶，也没有用那种惯常的冰冷、高高在上的语气和他说话。她只是轻柔地问了一句：“你好点了吗？”

结婚十八年了，这是妻子第一次对他嘘寒问暖，但也可能是最后一次了……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眼泪夺眶而出。

王梅科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个粗枝大叶的汉子落泪，心中既害怕又难过。但是，她还是要把话说清楚。

她深吸一口气，轻声说道：“我们离婚吧。”

何寒素的身子猛地一颤，他强忍着涌上来的泪水，用力地清了清嗓子，沙哑地问道：“离了婚，你打算去哪儿？你娘家那么多人，他们能容得下你吗？”

王梅科一时没能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只是怔怔地望着他。何寒素又重复了一遍，她才迟疑着回答：“我只是暂时住在娘家，我不会住太久的……”

言下之意，她很快就会有自己的归宿了。

何寒素咧开嘴，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轻声说：“那就好。”

他忽然起身，赤着脚，趿拉着鞋子就往外跑去，嘴里喃喃地说着：“我得赶紧把麦子装进袋子里，明天卖了，离婚得分你家产不是……”

“不，红山，我不要……”王梅科惊叫道。

何寒素浑身一麻，仿佛被闪电击中一般。这么多年了，她第一次喊他的名字，而不是连名带姓地叫他。

王梅科早已泪流满面，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种地步。她原本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果何寒素不肯和她离婚，甚至刁难她，她就以死相逼。她的包袱里，就放着一瓶剧毒的农药……

何寒素背对着她，声音低沉地说：“这不是你要不要的问题，这是我该给你的，这个你说了不算。孩子你一个都不要，我已经占了大便宜了，不能再让你光着身子走。”

最终，谁也无法阻止他。何寒素一口气将家里所有的麦子都装进了袋子里，准备明天一早就去粮所卖掉。王梅科哭成了泪人，她摇晃着他的身体，嘶哑地喊道：“你把麦子都卖了，你跟孩子们吃什么呀……”

何寒素一边挖着麦子，一边喘着粗气，坚定地说：“我不会让孩子们饿着的！”

青灵抱着年幼的小妹妹，紧紧地搂着两个年长的妹妹，静静地站在门口，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

突然，王梅科从包袱里掏出那瓶农药，颤抖着拧开盖子，送到嘴边，朝着何寒素厉声叫道：“何寒素，你要是敢把麦子卖了，我就喝药死给你看！”

还没等青灵发出惊呼，“啪”的一声，那瓶农药就被何寒素狠狠地打碎了。王梅科弯下腰，想要捡起瓶底残留的那一点药液，却被盛怒之下的何寒素扬手扇了一巴掌。

王梅科被打愣了，何寒素也打愣了，两个人怔怔地望着对方，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突然，何寒素张开粗壮的双臂，紧紧地将纤细的王梅科抱在了怀里。

青灵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她在心里默默地祈祷着，如果时光能够静止在这一刻，那该有多好。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王梅科猛地推开了他，她用一种乞求的眼神望着他，哀声道：“求求你，别卖粮食，我身上还有青灵给我的二十块钱，而你跟孩子们就只剩下这一囤麦子了。我虽然不是个好女人，不是个好母亲，但我还不是蛇蝎心肠，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跟孩子们饿死……何寒素，你要是想让我离开得安心，就别再折腾了，求求你，呜呜呜……”

何寒素梗着脖子，仰着脸，任凭眼泪肆意地流淌，一直流到脖颈里。

王梅科最终还是独自离开了这个家。她终于脱离了苦海，可以自由地奔向自己所谓的幸福了，虽然有点晚，但是好在爱情还在。

在这个年代，离婚可是天大的事情，一旦有一对夫妻离婚，就会迅速传遍十里八乡。像何寒素和王梅科这样不声不响、不打不闹就离婚的，简直就是“人间奇观”。

于是，自从娘走了以后，青灵的家里就成了名副其实的“娱乐场所”。亲戚邻居一波接一波地前来打探情况，个个义愤填膺地数落着王梅科的种种不是，说这样的女人早就该休了她。还有人说，既然早就知道她想离婚，去找相好的，就不该这么轻易地放她走，就该拖着她，让她不得安宁。还有一些好心的妇女抱着青灵姊妹几个哭诉，说孩子们真是命苦啊，没娘的孩子就像一根草一样可怜啊……

青灵实在受不了了，她明确地告诉所有人，爹娘离婚是她们姊妹几个共同的决定，而且几个妹妹有她照顾，她们一点都不可怜。

四个堂哥也生怕堂妹伤心难过，时不时地过来探望，大爷大娘也赶来安慰弟弟。

青灵哭笑不得。心想，我是真的不用安慰，爹是你们也安慰不了啊。

她唯一的姑姑当然也听说了二哥离婚的噩耗，也赶紧请示了婆家人，然后马不停蹄地赶来安慰二哥了。

姑姑名叫何小颖，长得跟二哥何寒素几乎一模一样。青灵两辈子都没见过比姑姑更能干的女人了。

她能一边做饭，一边喂牲口，一边挑水，饭做好了，牲口也喂饱了，水缸也挑满了。这还只是说她干活麻利。论起力气活，一百多斤的粮食，她能一肩扛起，提水也提双桶，犁地、打场，比男人还要凶猛。

就是这么一个全能的女人，却最终败在了婚姻里：她嫁人五年，却始终未能生下一儿半女。

女人嫁人生不出孩子，在这个年代，几乎就是个最低贱的生物。强壮如牛的她在婆家的地位甚至还不如他家的牛马。牛马干的活比她少，吃的却比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