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欲断情

她竟破天荒地下床忙活起早饭，这反常的举动，莫非是铁了心要远走高飞？

那爹呢？平日里雷打不动早起的爹，今儿个怎么还不见人影？莫不是身子不适？

青灵心生疑窦，轻手轻脚地推开了爹的房门。一股刺鼻的牲口粪便味儿直扑面门，屋里屋外却空空荡荡，不见爹的身影。“奇了怪了，”她心里嘀咕，“爹能去哪儿呢？”

一股莫名的恐慌攫住了她的心，她疾步走向娘的房间，急切地问道：“娘，爹呢？您看见爹去哪儿了吗？”

王梅科神情淡漠，语气更是冷淡至极：“我怎么会知道，我又没长千里眼。”

是啊，她哪儿会知道。记忆里，娘亲从未踏足过爹的房间，爹的去向，她也从未关心过。

可是，青灵现在满心担忧的都是爹。她害怕，害怕昨天脱口而出的那些话，会让他一时想不开……越想越怕，她再也坐不住了，拔腿就往外跑去。

刚出屋门，远远地便瞧见四个堂哥，正七手八脚地用架子车拉着一个痛哭流涕的人，那人正是她的爹！她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儿，怦怦乱跳，她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

“哥，我爹这是咋了？出啥事了？”她一把抓住领头的青军哥，焦急地问道。

青军哥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无奈地说：“我们也不清楚啊。刚才一个邻居跑到我家报信，说叔喝得烂醉，在麦地里哭天喊地，我们这才赶紧过去找，费了老大劲儿才把他拉回来。”

青灵瞬间明白了，爹心里跟明镜似的，什么都清楚。

她和堂哥们小心翼翼地给爹擦拭着满是泥土的脸庞，又七手八脚地脱下他沾满泥泞的鞋子，将他搀扶到床上。他依旧哭得撕心裂肺，嚎啕大哭，哭一会儿又开始呕吐，那哭声，像是要把人的心都给震碎了。

青灵连忙让四位堂哥回去歇息，说自己会好好劝劝爹的。可此时的爹，哪里还能听得进任何劝慰？他早已醉得不省人事，完全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世界里，只知道自己难受至极，除了哭，什么都做不了……

屋里的三个妹妹，早已被吓得魂不附体，瑟瑟发抖地缩在被窝里，连床都不敢下。王梅科走了进来，她眼眶通红，目光复杂地看着三个女儿。三个女儿也愣愣地望着她。

突然，她扑到床边，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了她们。三个女儿都惊呆了，因为她们从未被娘亲这样拥抱过。

她把脸埋在她们单薄的后背上，滚烫的泪水，浸湿了她们破旧的内衣。

青灵默默地从柜子里拿出家里仅剩的二十块钱，塞到了娘的包袱里。她们姊妹四个，眼巴巴地看着娘亲挎着包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家。娘亲经常这样挎着包袱，独自回姥娘家小住，她们早已习以为常。可是不知为何，这一次，她们的心中都涌起了一种强烈的不安，仿佛预感到了什么，她们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娘亲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为止。

爹哭累了，终于昏睡了过去。青灵看了看，走到两个妹妹床边，轻声说道：“二妹，三妹，快去学校吧，要不然该迟到了。”

二妹和三妹木然地看了看大姐，又默默地拿起书包，低着头走出了家门。

“大姐……呜呜……”最小的妹妹突然撇了撇小嘴，委屈地哭了起来。

青灵的心头也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悲伤，她紧紧地抱着小妹妹，柔声哄着她。

“青灵，叔这是咋了？我刚刷完锅就跑过来了。”美琳神色慌张地跑过来，急切地问道。

看到青灵一脸愁容地哄着哭泣的妹妹，她更加慌了，连忙拍着青灵的肩膀，安慰着她。随后，两人走到了一旁，小声地交谈起来。

青灵告诉美琳，爹没事，只是喝醉了。

美琳又疑惑地问道：“叔都醉成这样了，你娘还是回姥娘家去了？”

青灵苦涩一笑，无奈地说：“我娘啥时候管过我爹呀。”

美琳沉默了，语气轻柔地说：“没事就好，我听说了就过来看看。”

青灵突然抬起头，定定地看着美琳，问道：“美琳，你有没有想过，让你娘跟你爹离婚？”

美琳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问道：“青灵，你……你咋能说出这种话呀？被人听见了，还不笑掉大牙！”

青灵认真地看着美琳，反问道：“别人的笑话，真的那么重要吗？”

美琳“呃呃”了两声，脸上露出一片茫然之色。

青灵继续追问道：“你自己说，是自己活得开心、幸福重要，还是别人的眼光重要？”

美琳低下头，小声嘀咕道：“那……那还是自己开心幸福重要，别人怎么看，又不能当饭吃。”

青灵赞赏地拍了她一下，然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道：“我正在劝我爹，跟我娘离婚。”

“啊！”美琳惊叫一声，瞪大了眼睛。

青灵解释道：“他们在一起不幸福，我不忍心看他们耗一辈子。我娘心里有人，不如放她去找那个人去……”

美琳低垂着头，一言不发。她觉得自己的好友真的太勇敢了，和她比起来，自己简直是懦弱至极。她的娘亲，被她爹打得死去活来，连带着她们也跟着受罪，可她却从未想过要替娘亲寻找一条出路，只是和娘亲一起，默默地忍受着。

青灵还不忘关心她，关切地问道她和何大亮的事情。美琳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但又害怕青灵生气，急忙绷住脸，含糊其辞地说：“还没定准日子呢。”

青灵语重心长地说道：“美琳，虽然说路是自己选的，但是作为好姐妹，我还是要劝你，别嫁给何大亮。”

美琳低下头，不吭声了。

冬日的黄昏总是格外短暂，爹醒了，他脸色蜡黄，无力地靠在床头，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着烟。青灵没有去打扰他，她看了看，估摸着两个妹妹快要放学回来了，便赶忙起身，生火做晚饭。

小妹妹乖巧地坐在灶台下，有模有样地烧着火。青灵看了，忍俊不禁，她蹲下身子，耐心地教着妹妹如何往炉膛里填柴火，并不时地夸赞她一句。

厨房门口的光线突然暗了下来，青灵抬起头，只见娘亲正挎着包袱站在门口。她默默地打量着娘亲，娘亲也默默地打量着她，然后走到她身边，轻轻地说：“我没见到他，但是我决定了，我实在没法好好跟你爹过下去了，我和他还是离婚吧。”

虽然青灵早就猜到了这个结果，但听到娘亲亲口说出，她的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她透过泪眼，看着娘亲模糊的脸庞，哽咽着说道：“我希望娘能幸福……”

王梅科伸出手，轻轻地擦拭着她脸上的泪水，脸上带着泪痕，却微笑着说道：“青灵，我的好闺女，娘会幸福的。”

青灵苦涩一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亲自跟我爹说去吧。”

王梅科有些犹豫，她小声地说道：“他会不会为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