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窑中夜

暮色四合，一间破败的土坯房里，一个形容枯槁的妇人缓缓睁开了疲惫的双眼。橘红色的夕阳透过残破的窗棂，在她蜡黄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更衬得她面容憔悴，宛如一具行将就木的枯槁人偶。

她名为何青灵。

“娘，你醒了，你终于醒了……呜呜……”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伏在床沿，声嘶力竭地哭泣着，泪水如断线的珍珠般滴落在粗糙的床单上。

何青灵用她那双浑浊不堪的眼睛，茫然地望着眼前的女儿，眼神空洞而呆滞。片刻之后，她突然紧紧抓住女儿的手，用嘶哑的嗓音艰难地说道：“闺女，我……我还没死，真是太好了……我还有机会……把真相告诉你……”

青灵心知肚明，自己已是油尽灯枯，胃癌晚期早已将她折磨得不成人形。她的丈夫，那个狼心狗肺的男人，早就将她视作累赘，像丢弃一条野狗般，把她扔进了这间堆满杂物的偏房里。只有她的女儿，这个善良孝顺的孩子，不肯放弃她，日夜不眠地守候在她身边，期盼着她能够多活一天，哪怕只是一时半刻。

如今，她即将走到生命的尽头，她不能让女儿孤苦伶仃地生活在这个冷酷无情的世上，她不能把那深埋在心底的秘密，永远地带进坟墓……

她紧紧地握住女儿冰凉的小手，一双黯淡无光的眼睛里，突然迸射出奇异的光彩，她用尽全身的力气，一字一句地说道：“闺女……听娘说……娘死后……你，你一定要去找你的亲生父亲……”

“娘，你在胡说什么呀……”女儿闻言，如同遭受雷击般，惊恐地尖叫起来。

她慌乱地四下张望，压低声音颤抖着说：“我……我爹他……他就在隔壁的屋子里喝酒呢……”

然而，此刻的青灵，早已将那个所谓的丈夫抛诸脑后，她现在唯一的心愿，就是为女儿安排好后路。她艰难地抬起手臂，从枕头底下颤颤巍巍地摸出一封泛黄的信件，饱含热泪地看着女儿说：“孩子……拿着这封信……去找他……信里……我都已经说清楚了……”

女儿瞪大了双眼，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显然一时之间无法接受这突如其来的巨大信息量。

青灵用颤抖的手，轻轻抚摸着女儿的脸颊，虚弱地安慰道：“孩子……听娘……慢慢地……给你讲……”

女儿听完了母亲讲述的那段尘封已久的故事，以及母亲和“父亲”之间那令人扼腕叹息的过往，她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悲痛，一下子扑到母亲的怀里，放声痛哭起来：“娘……你和‘父亲’……你们太苦了……你们……你们错过了……你们……你们真的错过了……娘……你一定要撑住啊……我……我这就去找邻居家的婶子……帮忙照顾你……我……我这就去找我的亲生父亲……让他……让他来看你……让你们……让你们一家团聚……”

女儿说完，便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看着女儿远去的背影，青灵的脸上却浮现出一抹凄凉的笑容，她的身体，仿佛一片离开了枝干的枯叶般，渐渐失去了重量，变得轻飘飘的。

其实，在青灵的心底，还隐藏着一个未能实现的遗愿：她希望自己死后，能够与那个深爱了一生的男人葬在一起，哪怕生前无法相守，死后能够同穴而眠，也算是一种慰藉……

然而，这终究只是一个无法实现的奢望，因为她还有一个名义上的丈夫，一个永远无法摆脱的枷锁。

她才五十岁不到的年纪，却已是满头白发，面容枯槁，仿佛饱经风霜的树皮一般。更令人感到毛骨悚然的是，从她脖子上那道触目惊心的长长刀疤往下，身上布满了新伤旧痕，纵横交错，惨不忍睹。而且，她还失去了一条腿……谁又能想到，眼前这个形容枯槁的妇人，当初竟是十里八乡闻名的美人呢？

她眼睛里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般，慢慢地黯淡了下去，最终彻底消失，她的眼皮却始终没有合上，似乎在留恋着这充满苦难的人世间……

青灵是被一阵窒息感憋醒的，她感觉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了，仿佛有一块巨石压在她的胸口，让她无法呼吸。她脑子昏昏沉沉地想：难道……难道这就是地狱吗？难道是因为我刚来到地狱，所以才会感到不适应？

紧接着，她缓缓地睁开了双眼，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所谓的“新世界”，想要看看传说中的阴曹地府，是不是真的和那些古老的“传说”中描述的一模一样。

然而，当她的视线扫过周围的环境时，她却猛地瞪大了双眼，浑身僵硬，仿佛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她的头顶上方，悬挂着一盏老旧的马灯，微弱的光芒照亮了这狭窄的空间，四周都是用黄土堆砌而成的墙壁，这……这分明是一个地窖！

她又眨了眨眼睛，仔细地观察了一番，确认自己并没有看错，这里确实是一个地窖。

啊！这……这不是李银帆家的地窖吗？她心里惊呼道。

“怎么会？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我怎么会又回到了这个鬼地方？难道……难道我又是在做梦吗？不对啊……人死了之后，还会做梦吗……”青灵懵懵懂懂地呢喃着，脑子里一片混乱。

她想要动一下身体，却感觉到手脚传来一阵阵胀痛的感觉，而且完全无法动弹，仿佛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了。她张开嘴，想要大声呼救：“啊……有人吗？救命啊……”

然而，从她嗓子里发出的，却只有一阵阵含糊不清的“呜呜呜”的声音，她这才发觉，自己的嘴巴竟然被一块破布堵住了……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难道是有人在恶作剧吗？为什么……为什么所有的一切，都和上一世的情景一模一样呢？

她猛地打了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过来：难道……难道我重生了？重生回到了1984年11月初六，被李银帆的爹绑架到他家地窖里的那个夜晚？

她顾不得多想，立刻挪动着身体，奋力地撞击着身后的墙壁。“噗噗……噗噗……”随着她的撞击，地窖的墙壁开始松动，黄土哗啦啦地往下掉落。

如果她真的重生了，那么此刻，李银帆应该就在这个地窖里的另一个地方睡觉。

“别撞了，我听到了。”一个低沉磁性，又带着一丝熟悉的声音，突然从她的身后响起。

没错，是他，真的是他的声音……青灵的眼泪瞬间决堤，如同断线的珍珠般，止不住地往下流淌。

啊！老天爷真是开眼了啊！竟然真的让我重活一世！

她激动万分，也顾不上其他，猛地吐掉了塞在嘴里的那块破布，喜极而泣，委屈又带着撒娇的意味，呜呜地大哭了起来。

她想要见他，她现在只想见到他！她迫不及待地大声喊道：“李银帆，你个混蛋！你快过来救我啊！不然……不然我饶不了你！呜呜……”

地窖里顿时陷入一片寂静，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青灵那断断续续的哭泣声，在空旷的地窖里回荡着。

突然，一个带着疑惑的声音响起：“你怎么知道我叫李银帆？”

青灵被这个清冷的声音一下子拉回了现实：是啊，他们现在还不认识啊！他们现在还是第一次见面。

她强行压下心里的激动，不断地提醒自己要冷静！冷静！一定要冷静！淡定！一定要淡定！

眼下，她是他爹抓来的人质，而李银帆是奉命替他爹看着青灵这个人质的，按理说他们是仇人之子与仇人之女啊。她可得“矜持”一点，不能太过于主动。

青灵的爹跟李银帆的爹都是嗜赌如命的赌鬼，事情的起因是李银帆的爹欠了青灵的爹一大笔赌债，青灵的爹上门向李银帆的爹讨债，李银帆的爹拿不出钱来，两个人便发生了激烈的争吵和打斗，青灵的爹一怒之下，竟然把李银帆家赖以生存的骡子给牵走了。

要知道，那头骡子可是李银帆家的全部家当啊，李银帆的爹恼羞成怒，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仇人的闺女青灵给绑来了，想要来个以人换骡。于是，青灵就莫名其妙地躺在了这个阴暗潮湿的地窖里。

青灵的脑子飞快地转动着，在短短的一瞬间，便将所有的事情都理清楚了。她迅速地换了一种腔调，用柔柔弱弱、可怜巴巴的声音，开始撒谎：“哦……那个……我刚才好像听到你爹喊你的名字了……所以就记住了。那个……银帆哥……现在你爹又不在……咱们两家又没啥深仇大恨……你就放了我吧……我回去以后……肯定会劝我爹……把你家的骡子给放了的。还有……只要你放了我……你就是我的大恩人……以后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