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鸨母心

望着春娘那张因怒火而扭曲的面庞，舒卿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缓缓道：“小莉心里啊，觉得当花魁，可比当个伺候人的丫鬟要风光体面多了。甚至，她还觉得您老人家不让她学那些姑娘们招蜂引蝶的手段，是故意委屈她呢！”

春娘一听这话，顿时如同被点燃的炮仗，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腾地一下站起身来，就要冲出去找小莉对质。

舒卿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的胳膊，柔声道：“妈妈，您先别急嘛。小莉的事儿，咱们得慢慢说道。我之所以没一开始就跟您说，就是怕您听了以后，一时心急上火。您现在要是气势汹汹地去问她，她只会觉得您不理解她，更加委屈的。”

春娘闻言，脚步微微一顿，仔细琢磨着舒卿的话，似乎觉得颇有道理，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总算慢慢平复下来，转过头，目光复杂地看着舒卿，眼神似乎比往日清明了几分。

舒卿轻轻拉着春娘重新坐下，语重心长地劝道：“您别着急，凡事都得慢慢想，办法总会有的。小莉还小，不懂您的良苦用心。但是，我都明白的。”

春娘听罢，长长地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和疲惫：“唉，这丫头要是能有你一半懂事，我就省心多了。”

舒卿也在春娘对面坐下，轻声安慰道：“妈妈，您可别这么说。小莉其实是个很善良的好孩子，只是她在这个地方待久了，听惯了那些阿谀奉承的漂亮话，把很多虚假的表象都当真了。她真的以为，像您说的那样，当姑娘比当丫鬟要风光得多。说句不好听的，那些姑娘们背地里受的委屈和苦楚，您恐怕从来没让小莉知道过，对不对？”

春娘叹了口气，神色有些黯然：“哎，她一个小丫头片子，我怎么忍心让她知道那些肮脏龌龊的事情？那些姑娘们在那些臭男人身边是怎么逢场作戏，强颜欢笑的。”

舒卿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是啊，可是妈妈，您知道吗？我比小莉恐怕也大不了三两岁。三愿姐姐，年纪也和我差不多。还有这楼里的其他姑娘们，她们又都是多大的年纪呢？她们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接客卖笑的？”

春娘听了这话，脸上顿时涌起一阵羞愧之色，支支吾吾地说道：“我也是身不由己啊！我本是犯官之后，又能有什么办法呢？我知道，你们心里肯定恨我，可是，我春娘敢说，在这红香楼里，我让你们过的日子，绝对比其他地方的姑娘们要好得多。”

舒卿微微一笑，语气平静地说道：“您说的话，我信。可是，就是因为您营造的这种虚假的‘好’，才让小莉真的以为，这里的生活有多么美好。这件事，归根结底是因为什么，我想，就不用我再多说了吧？”

春娘霍然起身，语气急促地说道：“我可不需要你在这里指责我的不是！你要是觉得我做得不对，好，我可以让你走！可是你别忘了，你也是犯官之后，就算离开了红香楼，又能去哪里呢？还不是一样要被卖到教坊司去！对面的柳烟坊，你看怎么样？你要不要去投奔她们？”

舒卿依旧带着淡淡的笑容，不紧不慢地说道：“妈妈，咱们现在说的是小莉的事情，您怎么反倒要卖我了呢？我知道您在这行里算是心善的，所以我才敢跟您说这些话。不然的话，小莉是好是歹，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甚至于说，您要是真的不好，我完全可以引导小莉，让她也往坏的方向发展，那还不容易吗？她现在心里已经有些偏颇了，我要是想让她更加偏激，简直轻而易举。”

春娘闻言，无奈地重新坐下，整个人仿佛一下子失去了精气神，显得有些颓废。她目光复杂地望着舒卿，声音低沉地问道：“你说，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呢？我这辈子已经这样了，小莉，我是真的不想让她也走我的老路。我这个当娘的，不是没有为她考虑过。昨天，你见到的那个小二，你还有印象吗？”

想起昨天见到的那个憨厚老实的少年，舒卿微微一笑，点了点头道：“嗯，看着倒是个老实本分的小伙子。您提起他做什么？”

春娘苦笑着叹了口气，解释道：“小莉现在年纪还小，说这些还为时过早。其实，那个小二啊，是我早就给自己预备下的养老女婿。等他们再长大一些，我就让他们成亲，然后让他接替我的位置。”

舒卿望着春娘，眼神中带着几分无奈和叹息，轻声说道：“您这一次，可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

春娘听得一头雾水，一脸不解地问道：“你说什么？”

舒卿想起小莉和小二两个人，忍不住苦笑了一声，说道：“咱们先不说他们的事情。妈妈，我今天斗胆问您一句，您真的觉得，自己这一辈子过得很好吗？我不知道您的来历，但是我想，您年轻的时候，肯定也是一位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有着不凡的见识和才华。后来，因为家道中落，才沦落至此。您的一生，原本不应该是这样的，您又怎么忍心让小莉也跟着您一样，过这种暗无天日的生活呢？”

春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神色复杂地说道：“蚕儿，你是个聪明人，你这番话猜得也算是八九不离十了。我年轻时候的事情，我现在也没有心思跟你慢慢细说。咱们还是说回小莉的事情吧。你说，她从小就在这里长大，我又能怎么样呢？你说让她出去，可是，她一个弱女子，孤身一人又能怎么活下去呢？我能给她的，已经是我所能给的最好的了。”

舒卿无奈地摇了摇头，苦笑一声，问道：“有句话，可能不太好听，我可以直说吗？”

春娘再次叹了口气，有气无力地说道：“说吧，今天一天，你已经说了够多不好听的话了，还怕多这一句吗？”

舒卿带着一丝淡淡的嘲讽，轻声说道：“您和小莉，还真是亲母女。”

这样一句平平无奇的话，却被舒卿说得如此意味深长，还要特意询问春娘是否可以直说，这反而让春娘心里咯噔一下，没好气地反驳道：“这还用说吗？她可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当然是亲生的了！”

舒卿依旧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语气冰冷地说道：“她是觉得，当花魁比当丫鬟好；而您呢，是觉得当老鸨比当花魁好。你们母女俩，真是如出一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