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墨龙戏云

玉沐不屑地轻哼一声，语气中带着一丝尖锐的嘲讽：“难道我还盼着这里能有什么好结果不成？我在这红香楼待了这么些年，不说那些现在还陷在这里的可怜人，就是那些早已离开的，又有哪个混出个人样来了？”

舒卿明知道玉沐说的是残酷的事实，却仍然试图用言语去宽慰她，不忍心看着她如此消沉：“这话未免也太绝对了吧？我不相信，这么多人里面，就没有一个能摆脱困境，过上好日子的。”

玉沐带着几分赌气，又带着几分辩解的意味说道：“就是没有！不光咱们这里没有，就连前头的姑娘、丫鬟，厨房里那些粗使的杂役，她们哪个不是越过越糟？你也不好好想想，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可是红香楼啊！是吞噬人性的地狱！一旦踏进这里，任谁都会一步步走向堕落的深渊！”

舒卿听了，心中也涌起一股不服输的劲头，带着几分倔强说道：“我偏要想法子，为咱们这些人，谋划出一条生路来！”

玉沐一下子来了精神，猛地抬起身子，眼神中带着一丝期盼，一丝怀疑：“生路？我问你，你所谓的出路，到底是什么？”

舒卿依旧带着淡淡的微笑，轻声说道：“一时半会儿我也说不清楚。不过，其他人先不说，就说咱们这屋里的人，除了我之外，在针线上都各有千秋。就算不在红香楼，凭着自己这门手艺，难道还不能养活自己吗？”

玉沐听了，忍不住叹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头，语气中充满了无奈和悲哀：“你啊，终究还是太天真了！咱们这些人，不管将来身在何方，只要还有人知道你曾经在这里待过，那么，不管你多么贞洁刚烈，在世人眼中，你永远都是个低贱的妓女！人言可畏啊！你拿什么去和那些流言蜚语抗争？”

舒卿神色一凛，语气坚定而认真：“人言固然可畏，可是还有一句话，叫做身正不怕影子斜！只要我们自己行得正，做得端，又何惧他人议论？”

玉沐长叹一声，似乎对舒卿的天真感到无力：“我真是羡慕你这种乐观的心态，总是能把事情往好的方面想。只可惜，再过个三五年，恐怕你比我还……”

舒卿依然笑着，打断了玉沐的话：“也许，三五年后，我就能把姐姐你接出去，让你正正经经地做一个绣娘，靠自己的手艺安身立命呢！”

玉沐听了，只是轻蔑地一笑，并不相信舒卿所说的话：“那我可就拭目以待了。”

舒卿却毫不在意，依旧信心满满地说道：“总会有那么一天的。”

玉沐轻轻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一丝疲惫：“我累了，你接着做你的活吧，我想睡会儿。”说完，便缓缓闭上了眼睛。

舒卿无奈地摇了摇头，伸手又摸了摸玉沐的额头，感觉没有刚才那么烫了，这才放下心来。

手里的绣布已经密密麻麻地绣满了花纹，没有了继续发挥的空间。舒卿便盘膝而坐，开始默默吐纳调息。

这具身体实在太过虚弱，必须好好调理才行。

其实，她也理解玉沐的悲观。红香楼里的女子，大多都命运多舛，很少有能够安享晚年的。像前世的自己那样，干干净净地进了王府，实在是凤毛麟角。

那些在接客时染上疾病，死后连个全尸都留不下的，那些被人带出去做了妾侍，却被正室百般刁难、折磨的，还有那些年老色衰，被转卖到下三流行院，苟延残喘的……

这些悲惨的命运，陈舒卿前世都曾亲眼见过。只是那时，她自身都难保，早已对这些人和事麻木不仁了。

重活一世的陈舒卿，心中涌起一种与所有人格格不入的疏离感。因为这种疏离，她开始重新审视身边的人和事。也正是因为这种审视，她想要尽自己所能，去救赎一些人，比如之前的小莉，比如现在的玉沐。

虽然，此时的她，自己的处境也并不乐观，甚至可以说举步维艰。虽然，这个时候，她们的生活看起来比她还要安稳一些。可是，她仍然想通过自己的努力，让她们的命运变得更好，让她们的人生能够拥有更多的选择。

哪怕，现在她还不知道该如何去做，哪怕前路迷雾重重，困难重重。

看着玉沐逐渐进入了梦乡，呼吸也变得平稳起来，舒卿便轻轻拿起已经绣好的针线，去找王娘交差。

王娘只是随意地扫了一眼，便皱起了眉头，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满：“你的动作倒是挺快，可是，这针线活又不是让你只求速度的。慢工才能出细活，这句话你没听说过吗？”

舒卿低着头，装出一副怯生生的模样，轻声说道：“听说过……只是怕自己手笨，本来就做得不好，如果再做得太慢了，反而显得偷懒。”

王娘听了，脸色稍缓，语气也缓和了一些：“我又不因为你做得慢了，就责怪你。这样吧，我还给你拿一块新的绣布，这一次，我也不让你绣别的花样了，只要你能把针脚绣得一样长短，就足够了。这个，你也不用太过赶时间，后天这个时候，再给我就可以了。”

舒卿连忙点了点头，从王娘的手里接过那块新的绣布。

这块绣布上并没有任何图案，只是在角落里沾染了一块形状怪异的墨迹，看上去有些碍眼。

舒卿看着那块墨迹，微微皱起了眉头。

王娘敏锐地捕捉到了舒卿的表情，抬眼看了她一眼，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悦：“怎么，你嫌弃这上面的墨迹吗？你以为你那粗劣的针线，还能用得上什么好布料不成？”

舒卿连忙抿了抿嘴唇，轻声解释道：“倒不是……我只是觉得，这块墨迹的形状，看起来倒有些像一条龙。”

王娘听了，这才仔细地看了看那块墨迹，略带惊讶地说道：“你这么一说，倒还真有几分像。只是，这形状不太好描绘。”

舒卿鼓起勇气，试探着问道：“我能试试吗？”

王娘略一犹豫，便让开了书桌，将手中的毛笔递给舒卿，淡淡地说道：“你试试吧。”

舒卿接过毛笔，微微凝眉，陷入了沉思。前世，她也曾学过一些丹青，不过也只是些寻常的技法，远远比不上那日所见，王娘所画的天女散花那般精妙。

不过，王娘所画的天女散花，更加偏向于工笔画的细腻精致，而在这块墨迹之上，添加几笔，将它描绘成一条龙，则更适合用写意的手法来表现。

而写意画法，恰恰是她比工笔画更加擅长的。

舒卿先用一粗一细两笔，勾勒出了龙头的轮廓，再细细地画上了龙鳞、龙须、龙目，使得龙头栩栩如生，神采飞扬。却没有画上龙足，而是又蘸了浓浓的一笔墨，在帕子的四周，随意地画上了几团云雾。

一时间，一条行云布雨，气势磅礴的游龙，便跃然纸上，仿佛要破纸而出，腾飞于九天之上。

王娘在一旁看得目不转睛，眼中充满了惊叹之色，不由得赞叹道：“真是没想到，你这针脚粗笨，这画龙的技法却是不错。只可惜，不太好当做绣样的花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