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刁奴

今儿送来的绫罗绸缎中，有一匹湖蓝色的云锦，触手生温，光泽流转，美不胜收。可细看之下，却能发现这云锦上绣着的并蒂莲，花蕊处有一颗细小的凸起。

陈舒卿心知肚明，这是打籽绣的针法，以细密的丝线在花蕊处绣出立体的绒球，使花朵看起来更加饱满生动。前世她也曾见过，只是那时的她，金尊玉贵，又哪里需要自己动手？

如今落魄至此，也只能硬着头皮摸索。

她拿起绣花针，小心翼翼地尝试着，将丝线绕在针上，一圈、两圈……再将针尖扎入绣布，试图固定。

第一针下去，绣出来的东西却不伦不类，像一颗极小的蚕茧，突兀地趴在绣布上。要说是花蕊，则显得太过粗笨，毫无美感可言。

第一次尝试，宣告失败。

陈舒卿并未气馁，她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再次尝试。这一次，她吸取了之前的教训，将丝线绕得更紧了一些。可谁知，用力过猛，丝线竟死死地卡在针上，无法退回，绣布也被拉扯得变了形。

第二次尝试，再次失败。

第三次，她放慢了速度，更加小心谨慎。绣出来的绒球，似乎比第一次顺眼了一些，但与记忆中那栩栩如生的花蕊相比，依旧是天壤之别。

第三次尝试，仍然以失败告终。

陈舒卿并未放弃，她不信自己做不好。第四次、第五次……她一次又一次地尝试着，绣布上的小疙瘩越来越多，密密麻麻，仿佛长满了疮痍，却没有一个能达到她想要的效果。

看着这堆惨不忍睹的“作品”，陈舒卿心中涌起一股烦躁。她一把将绣绷扔进一旁的竹筐里，双手用力地按了按酸胀的脖颈，又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腰腿。

“呼……”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试图平复心中的烦闷。

就在这时，传来一阵窸窣的声响。

“姑娘，你这是在做什么呢？”

陈舒卿转过身，看到玉沐正揉着惺忪的睡眼，好奇地望着她。

“玉沐，你醒啦？”陈舒卿连忙站起身，笑着解释道，“没什么，就是坐久了，活动一下筋骨。”

玉沐上下打量着陈舒卿，眼中带着一丝疑惑，“好家伙，你这活动筋骨的方式，还真是别具一格，我还以为你抽筋了呢。”

陈舒卿走到铜镜前，看着镜中自己刚才扭曲的模样，忍不住扑哧一笑，“有这么难看吗？”

玉沐轻轻地摇了摇头，忍俊不禁道，“倒也不是说难看，就是……跟一般人不太一样。”

陈舒卿回到炕边坐下，关切地问道，“怎么样，好些了吗？饿不饿？我去给你弄些吃的来。”

玉沐点了点头，轻声道，“是有些饿了，那就麻烦你了。”

经历了上次的事情，陈舒卿生怕再在饮食上出什么问题，便仔细地问道，“你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吗？我看看厨房里有没有。”

玉沐倒是不挑食，只是叮嘱道，“没什么，只要没有牛肉就行了。”

“好，我知道了。”陈舒卿应了一声，便起身往厨房走去。

对于陈舒卿来说，亲自去厨房要饭，这还是头一回。

前世的她，虽也经历过一段寄人篱下的生活，但锦衣玉食，从未受过半点委屈。更何况，她自小便被教导“君子远庖厨”，一辈子都没有踏进过厨房半步。

此时正值午时，前厅的客人还不多，厨房里并不十分忙碌。大锅上蒸着馒头，旁边熬着粥，还有一锅热气腾腾的烩菜。

“你是新来的？”一个身材肥胖的妇人，坐在灶台旁，一边添着柴火，一边抬眼打量着陈舒卿。

陈舒卿点了点头，恭敬地说道，“是的，我刚来不久。玉沐姐姐病了，我来帮她拿点吃的。”

那妇人放下手中的火钳，打开蒸笼，拿出两个白胖的馒头，又拿起一个粗瓷大碗，准备盛烩菜。

陈舒卿连忙问道，“麻烦您一下，这锅里都有些什么菜？”

那妇人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语气生硬地说道，“多了去了，谁能记得住？怎么，你们还想点菜不成？”

陈舒卿被那妇人呛得有些恼火，但想到玉沐还等着吃饭，便强压下心中的不满，低声下气地说道，“那倒不是，只是玉沐姐姐不能吃牛肉，一吃就会生病，还望您多照顾一些。”

那妇人还没来得及说话，一个尖酸刻薄的声音便从身后传来，“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来挑三拣四的，要我说，就是贱命一条，病了就病了呗，死了又与谁相干？满楼上下这么多人，这个不能吃鱼，那个不能吃肉，都记下来，我这饭还做不做？光伺候你们这些下等人就够了，外面老爷们吃什么喝什么！”

陈舒卿转过身，看到一个身材精瘦的男子，留着一撮滑稽的老鼠胡子，穿着油腻的围裙，手里还捻着两个铁球，发出刺耳的声响，嘴里更是骂骂咧咧，不堪入耳。

“一个个，都不知道自己是老几，整天这也要，那也要，到了这烟花之地，还装什么贞洁烈女，给谁看呢？”

那烧火的妇人听出了他话里的弦外之音，不悦地将手中的饭勺往灶台上一摔，怒声道，“行了，你又招惹哪家姑娘了？要我说，你也消停点，咱们干的这差事，就该老老实实地在厨房里待着。说吧，你又想去哪里鬼混？”

那老鼠胡子的男子叉着腰，吊儿郎当地说道，“怎么着，你也想管我？咱们这厨房里的活儿，算是干到头了，以后谁也别想管我！”

陈舒卿听着他们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似乎是在吵架，又似乎是另有所指，一时间听得云里雾里，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正在她愣神之际，那胖大妇人说道，“行了，你少说两句，我打发她走就是了。”

说着，舀了一大勺烩菜放在碗里，又拿了两双筷子，递给陈舒卿，催促道，“你也别说了，赶紧走吧。”

陈舒卿接过饭菜，喃喃地说道，“人命关天，我不过是多问一句……”

那妇人一边推着陈舒卿往外走，一边说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了，这里面没有你们忌讳的东西，快去吧。”

陈舒卿还想与他们争辩几句，但又担心玉沐饿坏了身子，只得作罢。

对于陈舒卿来说，像老鼠胡子这样的人，原本是不配与她对话的。

可如今，为了这一口饭，她只能暂时忍气吞声。毕竟，日子还长，总会有机会让他们付出代价的。

即便他们自己不会得罪那些得罪不起的人，又怎知她陈舒卿有朝一日，不会变得让他们高攀不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