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目之殇

舒卿闻言，微微颔首，轻声道：“我知道了。”那一刻，她收敛了往日的锋芒，仿佛一个顺从的侍女，小心翼翼地隐藏着自己的真实想法。

王娘的目光落在舒卿搁置在一旁的桃花刺绣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问道：“你有多久没有碰过针线了？”

舒卿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一怔，精致的脸庞上浮现出一抹羞赧的红晕，她微微垂下头，声音低若蚊呐：“许久不曾触碰了，记不清了。”

王娘正忙着手中的活计，并未留意到舒卿的神色变化，只是淡淡地说道：“玉沐的手艺不错，你若得空，不妨多向她讨教一二。”

舒卿心中惦念着玉沐的病情，只是轻轻应了一声：“知道了。”

正此时，一个小丫鬟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对着王娘禀报道：“王娘，妈妈说了，现在人手紧缺，没空请大夫，让玉沐姐姐先歇息一日，若明日病情不见好转，再禀告也不迟。”

王娘微微颔首，表示知晓，随后她打开身旁的小抽屉，从中取出一些碎银子，递到小丫鬟手中，吩咐道：“你拿着这些银两，去找吴成，让他安排个机灵的小厮，悄悄去对面街上，请黄郎中过来一趟。”

小丫鬟接过银子，便急忙离开了。

舒卿静静地看着王娘有条不紊地安排着一切，心中不由得生出一丝敬佩。

王娘似是察觉到舒卿的注视，抬起头，眼神平静地问道：“你在看什么？莫非是在想，为何我明明可以直接为玉沐请郎中，却还要多此一举，先去禀告春娘一声，是吗？”

舒卿深吸一口气，坦然地回答道：“正是。”

前世，或许是因为生活太过顺遂，以至于她从未真正关注过这些身边的“小人物”，她们的聪明机敏，以及深藏于心的那份善良，都被她忽略了。

王娘轻声一笑，解释道：“之所以要禀告春娘，是因为她是这里的主人，这是对她的尊重。但是，我又怎能眼睁睁地看着玉沐这丫头，就这样病着呢？”

舒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鼓起勇气，试探性地说道：“玉沐的病，总要想个法子，好好医治一番才行。”

王娘闻言，轻笑一声，带着一丝无奈的语气说道：“这话还用你说吗？自从她来了这里，明里暗里，我们也请过几次郎中，可终究没有找到根治的法子。只能在饮食上多加注意，但如今我们身处这样的境地，又怎么可能有人时时刻刻替她着想呢？”

舒卿叹了口气，语气坚定地说道：“我来替她着想便是。”

王娘轻轻拍了拍舒卿的肩膀，带着一丝欣慰说道：“好，你能这样替她着想，也算是她的福气了。今日你便不用去上工了，就在屋里好好照顾玉沐吧。”

舒卿点了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院子里的阳光有些刺眼，舒卿感到一阵眩晕，她扶着墙壁，才勉强站稳。

不知是因为那几日吸入迷药的缘故，还是因为饮食太过简单，与前世相比，如今这具身体实在是太过虚弱了。

眼下，拒绝春娘让自己接客一事，总算是告一段落了。接下来，她该振作精神，好好锻炼身体，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壮，才能更有力量去面对未来的种种挑战。

回到屋里，舒卿看到玉沐正一动不动地躺在炕上，一双清澈的眼眸直直地望着屋顶。

舒卿走上前，轻声问道：“感觉好些了吗？”

玉沐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但神情依旧清冷，她淡淡地说道：“身上胀痛得厉害，你不用管我，明日就好了。”

舒卿知道玉沐平时说话就是这种语气，并非针对自己，便也不以为意，依旧温和地说道：“你有什么需要的，告诉我，我去给你拿。”

玉沐冷漠地说道：“我什么也不需要。”

舒卿本就不是一个十分擅长照顾人的人，既然玉沐说不需要什么，她便真的什么也没去准备。

不知过了多久，舒卿看着一直躺在炕上，一动不动的玉沐，忍不住问道：“总这样盯着屋顶，眼睛不累吗？”

玉沐的语气依旧冷漠：“不累，趁着还能看到东西，就多看一些吧。”

舒卿听了玉沐的话，心中不由得升起一丝疑虑，她微微皱起眉头，问道：“你的眼睛怎么了？”

玉沐依旧望着屋顶，淡淡地说道：“现在还没什么事，只是，谁知道十年、二十年之后会怎么样呢？总之，趁着还能看到，就多看一些吧。”

舒卿听了玉沐的话，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只当她是病中胡思乱想，便劝慰道：“玉沐，我知道你现在身体不舒服，人在生病的时候，容易想到一些悲观的事情。其实，事情往往没有那么糟糕的。而且，你所想的这些，也太没有根据了吧？”

一向冷漠的玉沐，忽然有些激动地反驳道：“不，这不是没有根据的！昨天，我看到一位姓吴的老大姐，她的眼睛已经看不清东西了，连浆洗的活都干不了，只能被送出去。像她这样的人，你说她出去之后，还能做什么呢？这已经是我这几年看到的第三个眼睛坏掉的人了，谁又知道，自己不会是下一个呢？”

舒卿听了玉沐的话，不由得一怔，她喃喃地问道：“这里眼睛坏掉的人，有这么多吗？”

玉沐皱着眉头，语气沉重地说道：“我们常年干着需要耗费大量眼力的活计，晚上用的灯油又不好，总是熏眼睛，时间久了，眼睛怎么能不坏呢？”

舒卿从来没有想到，自己当初所穿的那些精美的锦绣罗裳，竟然是绣娘们用自己的眼睛拼出来的。

再想到如今自己也可能会面临同样的境遇，一时间，悲伤涌上心头。

过了许久，她才开口说道：“玉沐，你别怕，总会有办法的。”

玉沐苦笑一声，语气绝望地说道：“能有什么办法呢？都是命罢了。”

舒卿凝眉正色道：“别的先不说，先想办法，弄些上等的灯油来，总是能缓解一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