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谁是李苏殇？

捆绑在陈舒卿身上的粗麻绳索终于被解开，束缚感骤然消失，带来的却是双臂如潮水般涌来的酸麻和尖锐刺痛。她微微垂首，视线落在不远处的春娘手中紧握着的那柄泛着寒光的刀刃上。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她脑海中闪现——夺刀，挟持春娘，逼她放自己离开这暗无天日的地方。

然而，现实却如同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她心中燃起的希望之火。

首先，即便成功逃脱，茫茫人海，她又能去往何处？举目四望，竟无一处可供她栖身。

其次，长时间的捆绑已使她的手臂彻底麻木，根本使不上力气。更何况，在听了春娘那一番看似絮絮叨叨，实则字字诛心的话语后，身体深处开始涌起一阵难以忍受的钝痛，让她更加难以集中精力。

一直以来，毫不起眼，宛如透明人一般的小莉，突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开了口：“妈妈，这位李姑娘，您打算把她安置在哪间房里呢？”

春娘闻言，瞬间变脸，原本还算和善的面容此刻如同寒冰般冷冽，仿佛能滴出水来，凝结成冰。她语气生硬，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呵斥道：“蠢货！真是白费我平日里对你的教导！还能是哪一间？自然是挨着我屋子的那间！”说话间，她抬手作势要拧小莉的耳朵。

小莉连忙摆出一副既害怕又不敢躲闪的模样，带着哭腔求饶道：“哎呦，妈妈，小莉知错了，您就饶了我这一回吧。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春娘这才不耐烦地放下手，语气中带着一丝警告的意味：“罢了，懒得和你计较。再有下次，就让吴成那老东西赏你五十棍，让你长长记性！”

吴成，是红香楼里专门负责打杂和看场子的打手，身手了得，颇有些拳脚功夫。平日里，一旦遇到前来闹事或者寻衅滋事的地痞流氓，便由他出面摆平。然而，他手中的棍棒，更多时候却是落在那些在春娘眼中不够听话、不够乖觉的姑娘和丫鬟身上。

曾经，陈舒卿也曾多次“蒙受”他的“照顾”。

小莉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连声道谢，然后小心翼翼地搀扶起陈舒卿，向楼内走去。

两人还没走出楼门，只见一个身穿轻盈飘逸的白色纱衣，下身搭配一条水红色长裙的妙龄女子，宛如一阵清风般闪身而入。

那女子只是淡淡地扫了陈舒卿一眼，并未多说什么，便径直绕过她，走到春娘面前，笑容满面地撒娇道：“妈妈，可真是让我好找啊！”

春娘的声音，此刻竟罕见地带上了一丝慈和，与方才判若两人。她语气宠溺地问道：“说吧，你大姐姐刚来过，你又有什么事儿？”

那女子掩嘴轻笑，带着一丝抱怨的语气说道：“妈妈您还说呢，大姐她新得了一管玉箫，每日里在我们面前炫耀，真是烦死了。”

春娘听了，毫不在意地摆摆手，语气豪爽地说道：“不过是一管箫而已，能值几个钱？二十两银子，够不够你花的？”

“妈妈，您又不是不知道，我最不擅长的就是吹箫弄笛了。”那女子有些忸怩地笑道。

春娘闻言，忍不住轻笑一声，语气中带着一丝揶揄：“那你想要什么？又是棋谱？想要多少银子？”

那女子听了，顿时更加忸怩起来，吞吞吐吐地说道：“倒也不是棋谱……前几天我去刘老爷家，看到他家的三姨太，有一副象牙青玉的棋子，真是好看极了。”

春娘听了，忍不住笑着嗔怪道：“你这丫头，真是狮子大开口啊！好吧，就二百两，不能再多了！”

“谢谢妈妈！”

那女子娇滴滴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充满了欣喜。

陈舒卿听着这些熟悉的对话，心中暗叹：“一切，都还是老样子啊！眼前的一切，不过是春娘精心导演的一场戏罢了。等自己吃饱喝足，舒舒服服地洗个热水澡，再安稳地睡上一觉之后，第二天，春娘就会露出她真正的面目，开始引诱自己堕入深渊——‘你是想和小莉一样，过着这种朝打暮骂、猪狗不如的日子呢？还是想和那些姐姐们一样，要什么有什么，过着不亚于寻常官府小姐的富贵日子呢？’可惜啊，那个时候，自己实在是太年轻、太天真了，什么都不懂，只想着能够安稳地活下去，不想再挨打了。于是，便鬼迷心窍地选择了虚与委蛇，点头答应，最终成了一个卖艺不卖身的清倌人。如今，既然能够重活一世，难道自己真的还要重蹈覆辙，再走上这条老路吗？前世，自己受了那么多的苦，虽然最终遇到了那个疼爱自己、呵护自己的靖王爷，一生也算是荣华富贵，享尽了人间繁华。可是，到头来，还不是被王妃那个恶毒的女人逼得走投无路，香消玉殒了吗？如果不是王爷不甘心，冒着魂飞魄散的风险，和鬼差打了一个赌，恐怕自己那时便真的彻底地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了。说起来，凭着自己的一身功夫，再加上精湛的针线活，纵然不能过上大富大贵的生活，想要安安稳稳地活下去，应该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自己还有必要，再去依附靖王，再次卷入那场残酷的夺嫡之争，最终害得他错失了江山吗？”

一时之间，陈舒卿思绪万千，心乱如麻。

被小莉搀扶着走进房间，陈舒卿环顾四周，只见房间虽然不大，却也收拾得颇为干净整洁。桌子上摆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米饭，一碗清淡的汤，还有几样精致的小菜。床边摆放着一个古色古香的梳妆台，窗前还摆着一盆盛开的鲜花，倒也算是一处清雅幽静的所在。

小莉一边盛饭，一边小心翼翼地对陈舒卿说道：“姑娘，我知道您现在手脚不方便，就让奴婢来喂您吧。”说着，又体贴地往饭里浇了一勺热汤。

陈舒卿就着小莉的手，默默地吃着饭菜，心中却依旧思绪翻涌，难以平静。吃完饭后，又被小莉伺候着洗了一个热水澡，换上了一身干净舒适的衣裳。

小莉一边擦拭着陈舒卿湿漉漉的头发，一边轻声说道：“姑娘，奴婢帮您梳梳头吧。”

陈舒卿抬眼看向小莉，勉强挤出一个微笑，轻声说道：“那就劳烦你了。”说完，便缓缓地走到梳妆台前，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然而，当她真正坐到梳妆台前的那一刻，却彻底地愣住了，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一般，一动也无法动弹。

镜子中映出的那张脸，根本不是她的！而是一张有些眼熟，却又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的陌生面孔。

难怪，春娘会叫错她的名字。

不，不对！不是春娘叫错了名字，而是……是自己附错了身！

自己如今，已经不再是陈舒卿了，而是变成了这个叫做李苏殇的姑娘！

李苏殇……你后来，又会有一个什么样的花名呢？

你的一生境遇，又会是怎样的呢？

你会不会过得好呢？

我又能不能过得好呢？

我现在，到底应该怎么办呢？

已经附身在李苏殇身上的陈舒卿，不停地在心中发问，却始终找不到任何答案。

可是，现在，她却一点头绪也没有，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小莉看着镜子前呆若木鸡的姑娘，小心翼翼地问道：“姑娘喜欢梳什么样的发髻呢？”

附身在李苏殇身上的陈舒卿，此刻心中一片迷茫，根本无暇顾及其他，只是漫不经心地“嗯”了两声，算是回应。

小莉又接连问了两遍，她才敷衍了事地回了一句：“随便你吧。”

小莉的年纪虽然不大，却是从小便在红香楼里长大，早已看惯了形形色色的女子。这些年来，她见过的、伺候过的新来的姑娘，也不知有多少个了。

那些姑娘，有的哭天抢地，闹得天翻地覆，恨不得将整个红香楼都拆了；也有的沉默不语，平静得如同没有一丝波澜的死水一般，令人感到绝望。

而眼前的这个李苏殇，虽然目光平静，却又与那些心如死灰之人截然不同，她的眼中，似乎隐藏着一丝淡淡的哀愁，又似乎蕴含着一丝不为人知的坚韧。

小莉的手脚非常利落，很快便帮陈舒卿梳好了头发，然后，便随便找了个借口，悄悄地退了出去。伺候人的活儿，她向来都不想多做。

看着镜子中那张完全陌生的容颜，陈舒卿的心中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迷茫和无助，突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一旁栽倒，重重地摔倒在梳妆台前，彻底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