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孽缘深种

宣老夫人目光如炬，紧紧地盯着崔佩昕，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京都之中，除了沈卫，还有哪个先生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派人跟着你？莫非，你与他尚未断绝干净？他这般殷勤地为我们安排客栈，究竟是何用意？”

崔佩昕眉头紧锁，拼命地摇着头，她确实不知沈卫的安排。沈卫这个人，做事向来滴水不漏，就连昨夜为她涂抹脖颈上的吻痕之后，也细心地注意到了她手上的疮疤，拿出祛疤膏仔仔细细地为她涂上。

崔佩昕眼神复杂地看着自己的手，而宣老夫人则目光灼灼地盯着她身侧的桃花剑。她实在担心自己的这个外孙女，会不会被沈卫慢慢打动，又或者，现在的崔佩昕就已经喜欢上了那位太子太师？看来此次下卲阳，必须得让崔佩昕多和裴家大公子相处才是，也好断了她那些不该有的心思。

马车颠簸了一整天，直到夜幕降临，才终于抵达沈卫安排的客栈。用过晚膳后，宣老夫人便催促着外孙女早些歇息。慈禅笔直地站在门边，瞥见崔佩昕仅穿着单薄的衫衣，便慌忙转过身去，语气恭敬地说道：“郡主安心歇息，属下会保众人安全的。”说完，也不等崔佩昕回答，就径直跃下楼去。

崔佩昕独自一人站在房中，幽幽地看着正对着她的支摘窗，只见淅淅沥沥的小雨落下，更添了几分寂寥。夜入亥时，天空中斜落的雨滴，急促得如同利剑一般。

青峯倚靠在门前，看着眼前如同芦苇丛一般的急雨，迷迷糊糊地打了个哈欠。终于，一辆朴素的安车缓缓驶来。青峯瞬间清醒，连忙举着伞迎上前去，憨笑着叫了一声：“万俟王爷。”

这位万俟氏王爷身材高大，很是清瘦。青峯愣是踮起脚尖，才将伞盖遮到王爷的头顶。他留着络腮胡，鬓角泛着几丝白发，一身黑衣鎏金袍子，衬得他气宇轩昂。王爷却嫌青峯挡了他的路，一手将其推开，独自走入门内。青峯连忙收拢伞，紧追上去。

一个滑跪，青峯挡在了万俟王爷的跟前，急切地说道：“王爷您等等！属下先行通知先生，您再进去，也免得先生责备属下不懂规矩。”

万俟王爷目光遥遥地看向那间唯一亮着烛光的屋子，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他老子来了，还需通报？”

“青峯，让他进来。”内屋里传来一声清冷的声音。

青峯果断起身，手掌微微伸开，恭敬地说道：“王爷请。”

万俟王爷拂袖跨入黯淡的内屋，却见沈卫一袭灰袍，长发随意地披散在后背，正跪在地上，朝着香案前的那尊牌位磕头。万俟王爷也不多言，走到他右手一侧，坐在软垫中，靠上沉木凭几，安静地等着他。

他微微抬眸，看了眼那雕着鹡鸰的牌位，再看上面刻着“万俟茴”的名字，眉头不悦地皱了起来。

沈卫额前的碎发晃晃悠悠，拜完之后，斜了万俟王爷一眼，面不改色地说道：“你也该来跪着。”

万俟王爷目瞪口呆，不禁离座皱眉，站在他身侧斥责道：“逆子！你见了自己老子不跪，还胆敢让老子跪她？她只是你姑母，老子可是你亲生父亲！”

狂风怒吼，拍击着窗棂，万俟王爷将沈卫这半生疮痍的身世昭然揭开。“当年让你混入沈府，将这个女人带回万俟王族，你倒好，竟然做了沈氏的儿子！”

沈卫轻笑一声，竭力压制着心底的怨憎。让一个三岁还不及长辈大腿的幼童，深入沈府接回沈家夫人，这何其可笑！沈卫犹记得那年战乱，逆王谋反，武将纷纷投入逆贼门下，皇城一时危如累卵，大厦将倾。是萧、崔及万俟三氏，助前朝皇帝克敌制胜，护住了皇城。

可惜先帝病入膏肓，当夜驾崩，皇帝又未有皇嗣，崔氏便与万俟氏拥护萧氏登坐帝位。而万俟氏却想趁此机会，将万俟茴送往皇宫，成为萧氏文景帝的皇后，想利用中宫把控朝政，稳固家族地位！万俟茴不愿终生困于囹圄，换名改姓远赴定州，嫁入沈家大房。可她虽没有困于皇城赤墙之中，却终成笼中之鸟，死于沈卫义父和义兄之手！

万俟茴断气前，拉着沈卫的手，泪如泉涌道：“云归...姑母虽是鸟入樊笼，但此生已无遗憾。若是沢儿娶了公主，那万俟一族定会百般操控他。你同他们说清我的身份，说清其中利害，切莫为我复仇。”

万俟王爷久等不到沈卫开口，便主动说道：“罢了，事过二十余年，我也懒得多说。此次入京，是为和你商议半月后皇帝寿宴，刺杀太子一事而来。”

“商议？”沈卫攥紧拳头，猛然扭头，万俟王爷这才看清他这张剑眉星目的脸上，沾满了鲜血。左手掌中被刀划破的口子，正在不断地渗出血珠。他像是饮了酒一般，摇晃着跪在原地，醉态颓唐。

“萧荀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不动，你也不能动，此事没得商议。”

万俟王爷恨铁不成钢地说道：“杀了太子，这天下便无储君，届时......”

沈卫怎会不知他的那些心思？他打断王爷的话，冷笑道：“届时让我号令群臣向皇帝谏言，立你这个异姓王做下一任国君？”

万俟王爷手臂张开，来回走动着，得意地说道：“是啊，这朝堂之内的文武百官，至少有一半不都是你的人吗？你早在定州之时，就已经将手伸到京都了。等吾稳坐龙椅，你就是天下的新太子，你不是想娶那个崔家的姑娘吗？”

香案中的排排烛灯盏灭了一盏，听到“崔”字，沈卫猛然挺直起身，面目严峻地说道：“你也配过问我的事？”

万俟王爷笑着坐了下去，泰然自若地说道：“你我父子，我怎不配问？以太子之命换她活，趁我现在还能和你商议，就好好坐下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