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狸猫换

卷轴这东西，大户人家常用，尤其是定亲这种大事，上面写满了礼单，那是双方家族面子的体现。寻常百姓是用不着的，顶多用红纸写个礼单，讲究的就是一个实在。而卷轴的材质也分三六九等，好的人家自然用上好的绢，差一点的也得是像样的宣纸。

要说这绢，门道可就多了。各家的绢帛，那质地、颜色都不一样，行家一眼就能看出新旧。现在市面上是有些仿旧的手段，但假的真不了，再怎么做旧，也透着一股子不自然。

崔佩昕接过卷轴，细细端详。这绢摸上去手感粗糙，颜色也暗淡无光，像是蒙了一层灰。再看那墨迹，浓重得有些刺眼。

“这分明是新墨！”崔佩昕心中冷笑。五年前定下的婚事，卷轴存放至今，墨迹就算不褪色，也该淡一些才对，怎么会如此鲜亮？

看来，沈家是昨晚连夜赶工，重新写了一份礼单。

“佩昕，那赤金簪可是当年陛下赏赐的，浣花锦更是难得，一年出一匹，有市无价，你要如何补？”沈夫人皮笑肉不笑，语气里带着几分得意。

棋局上，沈夫人眼看着就要吃掉崔佩昕一颗重要的棋子，胜券在握。

“依我看，你就安心随我们回府，和雪青完婚。东西少了就少了吧，我们沈家也不是那等斤斤计较的人家。”沈夫人假惺惺地说道，心里却盘算着，只要崔佩昕进了沈家的门，还怕她不乖乖听话？

“成什么婚！”

一声厉喝，打破了沈家的算盘。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穿锦衣的老妇人，带着几个管事嬷嬷和一个秀丽的女子，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

沈老太太一见来人，脸色顿时变了。这老不死的不是去了卲阳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来人正是崔佩昕的外祖母，宣老夫人。她连看都没看沈老太太一眼，径直走到崔佩昕面前，一把将她拉到自己身边。

“谁敢欺负我宣家的外孙女，老身就豁出去了，也要把她扔出去！”宣老夫人中气十足，眼神凌厉地扫视着沈家人。

崔佩昕看到宣老夫人的那一刻，眼泪再也忍不住了。五年了，她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自己的外祖母。如今，外祖母竟然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这让她感觉像是在做梦一样。

她愣愣地站在原地，双腿像灌了铅一样，一步也迈不动。前世的种种，如潮水般涌上心头，痛苦和绝望几乎要将她淹没。

“放我出去！让我出去见外祖母最后一面！”

“见什么见啊？祖母还病着，需要你的照顾。你那外祖母已经死了，什么时候都能去坟前拜见的。”沈雪青冷冷地说道，语气里充满了不耐烦。

前世的那些话，那些场景，像一把把尖刀，狠狠地刺痛着崔佩昕的心。她永远也忘不了，沈雪青是如何的冷漠无情，是如何的将她囚禁在沈家，让她生不如死。

而现在，宣老夫人就站在她的面前，身体康健，精神矍铄，根本不像是有病的样子。崔佩昕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扑进宣老夫人的怀里，紧紧地抱着她，放声痛哭。

“外祖母，时儿好想您……”她的哭声里，包含了前世的悲痛和憋屈，也包含了今生的庆幸和激动。

“好孩子……”宣老夫人心疼地搂着崔佩昕，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这几年，她一直想去沈家看看自己的外孙女，但是每次都被沈家人以各种理由拒之门外。

她想着，崔佩昕嫁入沈家后，能够过得舒心一些，少一些婆媳之间的矛盾，也就忍着不和沈家人争执计较。

可是，五年了，整整五年，她都没有见到自己的外孙女。如今，看到崔佩昕瘦成这样，宣老夫人心疼得都要碎了。

“别怕，外祖母来给你撑腰，断不让那些腌臜东西欺负了你去！”宣老夫人坚定地说道，语气里充满了力量。

她转过头，对着身旁的一位嬷嬷说道：“桑嬷嬷。”

桑嬷嬷穿着一身波纹黛色交领长衫，面容严肃，一看就知道是个不好相与的角色。

她走到于妈妈面前，重重地把带来的卷轴拍在于妈妈的手心，“崔家礼单在此，劳烦你这老婆子依着上头的数重新点一遍。”

于妈妈接过了卷轴，感觉像拿着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手心发麻。她心里清楚得很，这份礼单上的数目，和崔家实际送来的聘礼，根本就不一样。

可是，在宣老夫人带来的这些嬷嬷面前，她哪里敢耍花样？

她只得虚应故事地说：“点了三五遍了，就连崔姑娘都亲自点过……确实是差了东西！”

崔佩昕从宣老夫人的怀里出来，擦干眼泪，语气凌厉地说道：“于妈妈，你休要混淆视听！是礼单上多写了东西，不是聘礼赤箱里少了！”

“这绢帛分明是近年的仿旧绢，这墨字也是近日才写上去的！”她语气肯定，目光如炬。

沈家人的脑子，也就只能想到这种小把戏。她们怕不是以为，崔佩昕在沈家待了五年，也跟着变蠢了？

沈夫人和于妈妈听到崔佩昕的话，顿时慌了神。

沈夫人强作镇定，说道：“你……你信口雌黄！凡事都要讲证据！这礼单是今早才从书房拿出来的，我们怎会拿此物做手脚！”

宣老夫人拍了拍崔佩昕的肩膀，给她撑腰。崔佩昕顿时感觉腰板挺直了许多。

“我可没说是你们动了手脚，沈夫人这是心虚了吗？”崔佩昕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崔佩昕在沈家多年，一直逆来顺受，不争不抢，沈夫人起初只以为她是个养尊处优的千金大小姐，没什么心机，便想着法儿地让她做些苦活。

谁成想，她竟然懂绢帛。沈夫人眼神飘忽，有些慌乱。

崔佩昕没有放过她，继续说道：“还有沈夫人说的浣花锦一年只出一匹，也是可笑得很。”

可笑？沈夫人心头一沉。她其实根本不懂什么浣花锦，只是听往日吃茶的妇人说，它一匹难求罢了。

“蜀锦寸锦寸金，那是因为织造印染工艺繁复。可蜀地织工多达上万，每年向朝上贡的就多达五十万匹。”崔佩昕娓娓道来，语气里带着几分嘲讽。

五十万匹？！！

眼看沈夫人越来越挂不住脸，崔佩昕眯着眼睛接着说：“若是当真一年只出一匹，蜀地敬皇上之圣心也定是会送进皇宫。”

凭什么卖给你？

沈夫人汗水涔涔落下，擦也不是，不擦也不是，两眼一转，瞟到正在缓缓后退的于妈妈。

是啊，分明都是这个没本事的婆子，给她出的破主意！！叫她好一阵害臊！

沈夫人手指着于妈妈，大声呵斥道：“于妈妈！”

于妈妈吓得腿都软了，险些没晕过去。

沈夫人呵斥她跪下，拔高了声音：“佩昕，宣老夫人，都是这贱奴诓了我啊！聘礼礼单也是她从书房取出来的，谁想到她竟敢偷换礼单！”

于妈妈有些傻眼，小腿搓着地面，跪到沈夫人脚下，“夫人呐！老奴跟了您二十年呐！”

沈夫人老脸涨红，“你也知道二十年呐老贱奴！枉得我如此这般用心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