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祠堂惊变

崔佩昕玉手一抬，拭去眼角决堤的泪水，又细细地拂平了身上那袭殷红的裙衫，这才微微躬着身子，款款走出马车。

她一步一个台阶，缓缓走下马凳，脑海中回响着宣家一贯以来的冷漠，心中油然而生一股前所未有的蔑视之情。

车前，那两匹神骏的马儿似是感受到了她内心的波澜，扬起脖颈发出了几声高亢的嘶鸣，紧接着又略带不安地蜷了蜷前蹄，仿佛在为她接下来的行动呐喊助威。

她抬眼望向那正站在窗牖下，略显不安地摩挲着双手的宣德泉，语气中带着一丝寒意，道：“舅父，别来无恙啊。”

要说这宣德泉，当真是个奸商的“典范”。身躯肥胖臃肿，圆滚滚的肚子仿佛装满了算计，那张脸上更是写满了奸猾狡诈！

早些年间，他因沉迷赌博而债台高筑，是崔佩昕的母亲一怒之下亲手剜了他的左眼。

如今，他的左眼上戴着一个黑色的罩子，仅剩的右眼在看见她的那一瞬间，便止不住地抽搐起来。他叉着腰，皮笑肉不笑地呵呵道：“崔佩昕，你究竟想要闹什么？在沈家还没闹够，又跑到我们宣家来扰人清净？”

“你都要嫁出去了，还回来做什么？”宣德泉明知故问，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威胁。

崔佩昕闻言笑了，笑容中带着一丝讥讽，“宣家也是外甥女母亲的家，我能扰舅父什么清净？”

“你以待嫁之身回娘家，难道不是在扰我们清净吗？哪有姑娘家在未来婆家住了五年，还要回舅父家叨扰的道理！”宣德泉毫不客气地反驳道，语气尖酸刻薄。

“女儿离家五年，难道不应该先拜见母亲吗？既然母亲已经不在人世，我便只能来宣家拜祭母亲的灵位，顺便……”

宣德泉竖起耳朵，等着崔佩昕说出退婚并归还聘礼这几个字，他现在脑子里可是有千万个驳斥她的法子。想退婚？没门！

“顺便什么？”他那双小得像条缝的眼睛里，充满了期待和算计。

谁知，崔佩昕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云淡风轻地说道：“吃顿便饭。”

说完，崔佩昕便绕过宣德泉，径直走进了宣府，沈卫紧随其后。

宣德泉顿时哑口无言，只能和身旁的罗淑娴面面相觑，交换着疑惑的眼神。

崔佩昕走在宣府之中，每一寸土地仿佛都还残留着母亲的身影，温馨而又熟悉。

聘礼要归还，母亲的灵位也是真的想拜祭。前世，她也曾想回到宣家，可沈家从中阻挠，宣家也不让她进门。

她被困在沈家那昏暗的泥潭里，日夜辗转反侧，夜里偷偷哭泣的时候，总会想起定州的风光，想起慈爱的母亲、严厉的父亲，还有疼爱她的外祖母。

她也曾想回到宣家，照顾年老的外祖母……

可当她猛然惊醒时，才发现自己已经和沈雪青成婚两年，而外祖母早在他们新婚半年后就撒手人寰了。

可上辈子的她，连葬礼都没能赶回来，只能从旁人口中听到一句“已然盖棺入土”就作罢。

沈家捆缚了她整整七年！

如今，过去的五年已经无法追回，那她往后的人生就应该为自己而活，绝不能重蹈覆辙！

“怎么不见宣玉？”崔佩昕状似无意地问道。

罗淑娴略带尴尬地回答道：“你表弟在府上修身养性呢。”

崔佩昕闻言了然，看来是被罚了。

很快便到了宣家的祠堂，她恭敬地用双手举起香，朝着眼前的‘宣娥华之灵位’三拜，随后跪在拜垫上，虔诚地磕头。

“佩昕既然要来府上用膳，怎么不将雪青也一同带来？他今日凯旋归京，也应该来此和我们见上一面才是。”罗淑娴在一旁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试探。

沈卫如同一尊门神般守在祠堂门前，罗淑娴见没有得到回应，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沈家派了人来知会他们，一定要守好聘礼，还说什么如果明日退婚不成，他们就再送八十抬来。

罗淑娴身为商人妇，自然看得清眼前的局势。如今沈雪青凯旋归来，军功在身，皇帝还未正式封赏。

往后若是崔佩昕顺利嫁入沈府，等沈雪青封得一官半职，在朝中也算是宣家的人脉。

到时候，宣家的生意说不定就能做到朝堂上去呢！

更何况，现在宣老夫人的心思根本没放在宣家身上！

那个老太婆向来最是疼惜崔佩昕，要是她没嫁出去，老太婆肯定会把家业营生分她一半！

宣家的产业只能是她儿子的，凭什么要分给一个姓崔的！

崔佩昕看着母亲的灵位，心中久久不能平静，但她知道，现在最要紧的是正事。

她缓缓跨出祠堂，面带礼貌地看向罗淑娴，轻声问道：“舅母方才说了什么？”

罗淑娴回过神来，笑着说道：“我说你既然要来拜祭你母亲，怎么不和雪青一起回来？”

崔佩昕委屈地将罗淑娴拉到一边，压低声音快速说道：“他……死了。”

“啊？？？”罗淑娴惊呼一声，脸上满是震惊。

怎么会死了？

不是说才凯旋回京吗？

难道是在路上死的？还是回府以后突然病死了？

崔佩昕装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无可奈何地说道：“外甥女跟您说实话吧，沈雪青回京后，带了一个女子回府，他分明承诺过长辈不会纳妾，可如今……”

“外甥女真是委屈啊……我真是宁愿他死了！”崔佩昕语气中带着一丝失望和怨恨。

罗淑娴听了这话，顿时长叹了一口气，也放松了警惕，“男儿纳妾，本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你也该宽宏大量才是。”

“所以我才来宣府，求舅母指点啊！”崔佩昕顺势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恳求。

罗淑娴疑惑地问道：“这……我能指点你什么？”

“舅父福气好，妾室成群，舅母掌管家中大小事务，想必很是劳累，但还能防止妾室之间争风吃醋，将她们治得服服帖帖的，实在是我辈女子的楷模啊！”崔佩昕毫不吝啬地奉承道。

这番话直说到了罗淑娴的心坎里，让她顿时觉得扬眉吐气，“哎呀，这男人找小妾，无非就是为了传宗接代，她们再嚣张，也越不过我的头上去。”

“可外甥女就怕成婚后对付不了那些妾室……舅母是聪明人，外甥女实在比不上，若是舅母能指点外甥女如何调教妾室，我也好放心出嫁。”崔佩昕装出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

当然比不了，你这小女娃的肚子里能有几斗米？几滴墨？罗淑娴心中暗自得意，脸上也露出了骄傲的神色，“你既然诚心求我指点，那就随我一道去看看吧，也好生瞧瞧舅母我是怎么压制那些贱妾的。”

“舅母真好。”崔佩昕甜甜地说道，心中却暗自冷笑。

等的就是这句话！

崔佩昕强忍住心中的笑意，前世，宣玉骄奢淫逸，被宣德泉惩罚关在府中。他那满身的欲望无处释放，便偷偷摸摸地去了宣府妾室所在的后院……

这件事在当年传得沸沸扬扬，只是不知是谁传出来的。

刚刚问出宣玉被罚一事，崔佩昕只能赌他是否会在后院。

赌赢了，她就能握住宣家的把柄，凭此拿回聘礼，与沈雪青退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