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药苦心涩

夜色如墨，择荇院内，一盏孤灯摇曳。白前，一个面容尚显稚嫩的女孩，约莫十二三岁的年纪，在院中显得格外娇小。她是这里年纪最小的，尽管白婧曾吩咐她不必在此守候，她却固执地伫立着，难以劝离。白婧无奈，只得由着她站在一旁。

熬药的漫长过程中，白前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怯生生地问道：“白婧姐姐，这药是做什么的呀？”

白婧早已备好了说辞，带着几分掩饰道：“小姐身上有些淤青，所以请大夫开了些活血化瘀的药。”

白前曾亲眼见过宋饴琼身上那些可怖的伤痕，心中仍旧残留着恐惧。她心有余悸地轻声问道：“小姐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白婧沉默不语，神色有些黯淡。

白前是个聪慧的女孩，见状便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晚饭后半个时辰，宋饴琼先服下了那苦涩的避子汤药。临睡前半个时辰，又将那碗堕胎药一饮而尽。滚烫的药液顺着喉咙一路滑落至胃中，苦涩的味道在口中蔓延开来。她一直悬着的心，也总算落回了原处，但依旧不敢有丝毫松懈。她又小心翼翼地将活血化瘀的药膏，厚厚地涂抹在脖颈之上。

这堕胎药，本就是由活血化瘀的药物组成。而这些药膏，亦是同样的药理。多涂抹一些，总能让她心底更加踏实。

做完这一切，宋饴琼才缓缓睡去。迷迷糊糊之间，她忽然察觉到床边似乎站着一个人。宋饴琼瞬间惊醒，猛地张口想要呼救，嘴巴却被一只大手死死地捂住。

“是我。”

是顾彦辉那低沉的声音。

顾彦辉知道宋饴琼近日可能并不想见到自己，便想着等她入睡之后再悄悄来看她一眼，顺便查看一下她究竟得了什么病。谁知刚一出现在这里，就惊醒了她。

在顾彦辉松开手的瞬间，宋饴琼便迅速地缩起身子，躲到了墙角，用一种充满戒备的眼神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你来做什么？”她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眼神中充满了惊恐。

顾彦辉看着她那双即使在黑夜中也依旧清亮的双眼，语气中带着一丝担忧。“听说你生病了，我来看看你。”

宋饴琼的声音冷硬如冰，带着明显的抗拒。“不必了，夜深了，世子还是尽快回去吧。”

顾彦辉敏锐地捕捉到了宋饴琼身上那股淡淡的药味。这味道不同于昨日闻到的、涂抹在脖颈上的药膏的味道。向来平静的声音中，多了几分紧张。“你喝的是什么药？身体究竟哪里不舒服？”

宋饴琼紧紧地攥着被子，依旧没有说话。她眼神复杂地看着顾彦辉，心中充满了矛盾。

顾彦辉见状，不由分说地将大手伸向宋饴琼。

宋饴琼猛地偏过头，躲开了顾彦辉的动作。他的手停在了半空中，显得有些尴尬。很快，顾彦辉的手再次伸出，不由分说地贴在了宋饴琼的额头上。

宋饴琼还想要躲闪，却被顾彦辉紧紧地按住了肩膀。“别闹。”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

额头并没有发热。顾彦辉收回了自己的手，视线紧紧地锁在宋饴琼的身上，仿佛要将她看穿一般。“你身体究竟哪里不舒服？”

他的声音依旧带着他惯有的冷意，可宋饴琼听来，却只觉得委屈。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委屈什么。“不用你管我。”她声音哽咽，带着一丝哭腔。

是他把她欺负得那么惨，又是他将她逼到那样绝望的境地，现在又来假惺惺地做好人？早干什么去了？

这样一想，宋饴琼反倒恢复了镇定。她抬起头，直视着顾彦辉的眼睛，语气中带着一丝嘲讽。“饴琼只有一条命，爱惜得很。世子若是真的有一分爱惜饴琼的心，以后就不要再来了。”

顾彦辉是不可能娶她的，继续纠缠下去，对她来说只会百害而无一利。

黑夜中，顾彦辉的面色骤然沉了下来。他好心好意地前来关心，谁知这个女人还是想着要跟他划清界限。

好，真是好得很。

顾彦辉心底的那一丝怜惜，瞬间荡然无存。“爱惜？你以为你是谁？若不是你主动送上门来，我根本不会多看你一眼。”他的语气变得尖锐而刻薄。

顾彦辉每说一句，宋饴琼的心就颤抖一下。直到顾彦辉说完，她心底的委屈也累积到了极点。她忽然冷笑一声，语气中带着一丝决绝。“顾世子深夜前来，不就是想知道我喝的是什么药吗？告诉你又如何，避子药罢了。现在世子可以回去了吗？”

避子药？顾彦辉紧攥着的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她就这么不信任自己？

宋饴琼在黑夜中迎上顾彦辉的视线，倔强地不肯移开。她也不知道自己如今赌的是什么气，或许只是为了维护自己最后的一点尊严。

半晌之后，顾彦辉的嘴角突然勾起一抹邪魅的弧度。他俯下身，靠近宋饴琼，捏着她的胳膊将她拉向自己，搂着她那僵硬的身躯，低声在她耳边说道：“既然已经喝了药，那就不能浪费，表妹你觉得呢？”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丝危险的气息。

宋饴琼很聪明，她一直都明白自己的处境。

宋家的事情发生之前，所有人都瞒着她，直到被父亲送到了镇国公府，宋饴琼才隐隐约约地知道宋家出了事。

所以，在进入镇国公府之后，她就收起了以前在家中时的小性子，规规矩矩地做人，尽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避免自己成为别人口中的谈资。

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努力适应着这个陌生的环境。她知道，自己必须变得更加坚强，才能在这个充满危机的地方生存下去。

她的一系列表现，令宋知书感到惊讶。他本以为宋饴琼会在现实的一次次打击中，认清自己的处境，变得更加顺从。

而现在，宋饴琼同样明白自己所处的境地。她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受到别人的关注，稍有不慎，便会引来无尽的麻烦。

裸露在空气中的肌肤，不可控制地爬上了一阵阵寒意。脖颈因为下巴抬得太久，而传来一阵酸涩感。宋饴琼一言不发，同样看着眼前的顾彦辉，眼眶边缘隐隐约约地冒出丁点水光。她的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恐惧，有愤怒，也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哀。

少女身上那淡淡的芳香，和着那苦涩的药味，扭在一起钻进了顾彦辉的鼻子里，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他逐渐恢复了些许理智，缓缓地收回了动作，站直了身体。

感受到钳制解除的宋饴琼，迅速地抓起被子，紧紧地护在自己胸前。她垂着眼，让人看不清她眼中的情绪。半晌之后，她才冷淡地开口说道：“世子看也看了，是不是可以离开了？我要休息了。”

顾彦辉收回了视线，临走之前，丢下一句带着复杂情绪的话语，“药你就别喝了，对身体不好。”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

感受到屋子里空荡荡地又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宋饴琼终于放松了身体。她眼底浮起一抹淡淡的嘲讽，轻声低喃着，对身体不好？总比怀孕之后，名声扫地，被迫失去性命的强。

很快，宋饴琼心底又浮现出一道不可忽视的失落感。她将被子紧紧地拢在身上，环绕着自己的身体，仿佛这样才能给她带来一丝温暖。

她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在失落于顾彦辉不似昨天那般温和，还是在失落于顾彦辉就这么一走了之，什么都没有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