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钟馗

“施主与钟馗有缘。”老僧的声音带着一丝飘渺，在这庄严肃穆的寺庙中回荡。

涟紫的心猛地一跳，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老僧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深邃而浑浊，却像是能够穿透人心，看穿一切伪装，直达灵魂深处。重生的秘密，这等匪夷所思、诡谲难测之事，一旦被人窥破，恐怕真的要请钟馗下凡，好好镇压一番了。

一道略带戏谑的目光从一旁射来，墨树皓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带着一丝玩味，正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大师也觉得她长得丑？”

涟紫原本还对老僧充满敬畏的心情瞬间崩塌，所有的肃穆和紧张都化作了气恼，她气鼓鼓地瞪了墨树皓一眼，如同受惊的小兽。“王爷说笑了。”

一路行来，她都努力维持着平静和疏离，此刻却忍不住露出了几分少女该有的灵动和娇嗔。

老僧看着二人之间这略带几分稚气的互动，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低声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沿着青石小路，二人来到了一座略显破败的殿宇前。与寺庙其他地方的金碧辉煌不同，这里显得有些冷清和肃穆。钟馗像下，摆放着许多长明灯，灯火摇曳，光影幢幢，却只有寥寥几个牌位，孤零零地立在那里。

老僧神色平静，从一旁的供桌上端起一个无字的牌位，又取来朱砂和毛笔，放在了涟紫面前，示意她随意书写。

那块碎裂的灵位，此刻正安静地躺在马车上，上面“柳氏之位”四个字，还是秦政亲笔题写的，如今看来，真是讽刺至极。

涟紫看着眼前的空白牌位，心中再次涌起难以言喻的情绪，有悲伤，有怀念，有愤怒，也有解脱。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内心的波澜，然后握起毛笔，饱蘸朱砂，一笔一划，认真地在牌位上写下了“柳氏柳汝媚”五个字。

写完母亲的名字，她又在右下角，用娟秀的字体加上了自己的名字。正当她准备放下笔时，一只修长而有力的手伸了过来，取走了她手中的狼毫笔。墨树皓重新蘸了朱砂，在她名字的旁边，一笔一划，工工整整地写下了“墨树皓”三个字。

涟紫的鼻子一阵发酸，眼眶也微微泛红。在云国，女子和离并非光彩之事，世人总会戴着有色眼镜去看待。哪怕是娘家，也极少愿意接纳和离的女儿重新归府。为了未婚嫁的子女，害怕和离的母亲影响了将来的婚配，而已婚嫁的子女，更是无法将和离的母亲接去一同生活。

而墨树皓，竟然愿意与她一起为母亲设长明灯，共同供奉。这对于一个身份尊贵的王爷来说，是多么难得的一份心意。

“王爷……”她哽咽着，想要说声感谢，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千言万语都化作了一声低低的呜咽。

“本就生的丑，再哭，更丑。”墨树皓的声音依旧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他伸出手，轻轻地蹭了一下她的脸颊，动作很轻柔，只是一触即离。

长明灯被点亮，微弱的光芒在殿宇中摇曳，袅袅升起的香雾中，涟紫仿佛看到了母亲那慈祥的面容，她正对着自己微笑，眼神中充满了温柔和鼓励。

墨树皓起身走了出去，将时间和空间都留给了涟紫，让她能够静静地哀思。

寺庙后院，有一片茂密的桃林。这里的桃树与别处不同，不见繁花似锦，也不见硕果累累，只有无尽的绿色，如同一片绿色的海洋，蔓延到视线的尽头。

“施主有心事？”老僧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地站在了墨树皓身后，浑浊的目光中带着一丝洞察世事的睿智。

墨树皓负手而立，看着远处连绵起伏的山脉，神情有些深沉。“大师觉得，这世间是否真的有钟馗？是否真的能为亡魂鸣冤？是否真的能震慑妖邪？”

老僧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立，同样看着远处的山脉。“施主心中已有答案，又何来茫然不清？”

墨树皓怔了怔，随即，冷峭的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可若是冤屈能平，却要以平生杀戮为代价，又当如何选择？”

老僧抬起手指，指向那片一眼望不到边的桃林，声音依旧平和而缓慢。“既然无花无果，那就常春吧！”

……

秦府内宅，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药味。

王氏正小心翼翼地为秦政上着药，她的脸上带着一丝委屈和怨恨。

“这个白眼狼，吃了秦家十几年的饭，竟然敢这么对老爷！我就不信，没了秦家依仗，背上弃妇的名声，她还能在王府之中立足。”

秦政疼得脸色惨白，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好在保住了斌儿在翰林书院的名额，你这个做娘的，好好将心思放在孩子身上，莫要再让他乱生事端。”

王氏忙不迭地应下，但心中依旧愤愤不平，忍不住又提醒道，“老爷，既然柳氏已经被移出族谱，不如就选个良辰吉日，请族老等人来府，将事情办了吧。”

她指的是正式迎娶她为妻的仪式。

秦政此刻哪有那个心思，他只觉得浑身疼痛，只想尽快恢复。

“你把你手里那几间铺子的账目都拿给我，里面的人手，我要全部换掉。”

王氏一听，顿时急了。那些铺子可是她的命根子，是她这些年来辛辛苦苦攒下来的家业，其中三间，还是她娘家贴补给她的。

“老爷，那可是我这些年辛辛苦苦攒下来的家业，其中三间还是我娘家贴补给我的，你这是……”

“你这是不肯给？”秦政瞪圆了眼睛，语气中带着一丝威胁。

王氏哪敢再说什么，她隐约知道秦政是想利用那些铺子做一些见不得人的营生，而且最近秦府的开销也很大，很缺钱。

“老爷，我是秦家主母，自然是要为秦家将来打算。涟紫那个贱人，将柳家给的铺子全都要了回去，如今秦家每月的收入大大减少，咱们这亏可不能白吃。”

“你什么意思？”秦政换了个姿势，疼得又是一阵龇牙咧嘴。

王氏忙扶了他一把，脸上满是算计的神色。“柳氏虽然离开了柳家，可江南那边并不知情啊！不如趁着消息还没传回去，咱们好好捞一笔。”

此话正合秦政的意，他眼中闪过一丝贪婪的光芒。“还是你有办法，快去拿文房四宝，让人准备快马。”

……

出了寺庙，涟紫和墨树皓并肩走下长长的台阶。

“你娘的灵柩是葬在秦家祖籍？”墨树皓突然开口问道，声音低沉而平静。

涟紫点点头，“离京城不远，只是……”

按照规矩，灵柩最好的去处是江南柳家，可这件事，操作起来并不容易。每个家族的祖坟都有风水格局的讲究，入坟、迁坟，都需要经过族老和族中长辈的同意。这件事的难度，恐怕比从秦政手中拿到和离书还要大。

就算墨树皓权势滔天，也不能动用强硬手段去干预，否则只会适得其反。

“王爷，听说军营里有专门的通驿卒，他们可以避开各州府的盘查，用最快的速度将消息传递出去。”涟紫轻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试探。

墨树皓停下脚步，侧头看向她，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你想用本王的人，送消息回江南？”

涟紫以为他不愿帮忙，连忙解释道，“如果太麻烦，不知王爷能否让一名府兵前往即可。”她连陈七的名字都没敢提，生怕给墨树皓带来困扰。

墨树皓的眉心却微微皱了起来，似乎有些不悦。“柳家是江南首富，你可知晓？”

涟紫自然知晓。前世，她能够帮着公乘谋划，柳家在其中出了很大的力气，要钱给钱，要人给人。他们在各地设立的专门用来搜集商业信息的雨楼，也成了专门帮助她搜罗并传递各方消息的所在。

若不是范史高比她更清醒地看清了全局，及时抽身，柳家绝不可能逃脱被公乘卸磨杀驴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