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孽缘休

秦政铁青着脸，待涟紫话音落地，这才咬牙切齿地喝止住喧嚣：“都给我住口！嫌事还不够大么？之颜，过来上香，之后我带你去拜会李大人。”

涟紫闻言，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讥诮：“爹爹的意思是，想让我去那位李大人面前摇尾乞怜，证明更改纳妾文书，将王氏扶为平妻一事，是合情合理，天经地义的？”

“这是目前最好的权宜之计！”

秦政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耐烦，仿佛涟紫提出的问题是多么的不可理喻。近来秦府接连不断地出事，梧桐街铺子的风波，早已惹得宫里那位贵人不悦。如今公乘也已经不足为惧，他必须竭尽全力保住这条粗壮的大腿，绝不能因为内宅的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坏了他的通盘大计。

“若我偏偏不肯呢？”涟紫的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她话音未落，站在一旁早已按捺不住的秦玉斌，便气势汹汹地撸起了袖子，横眉怒目地骂道：“你这个小贱蹄子，给脸不要脸是吧？”

自从王氏掌管了秦家内务，失去了生母庇护的涟紫，就成了秦玉斌眼中一个可以随意拿捏的出气筒。只要他在外面惹了祸，或者心情不顺，就会跑到梨园撒野。

拳打脚踢，早已是家常便饭。只不过自从涟紫精心策划了一出假死戏码后，秦政害怕柳家知晓真相，断了银钱供给，这才严令秦玉斌不许再去梨园生事。

这些年来，涟紫一直小心谨慎，如履薄冰。即便重活一世，当她再次看到秦玉斌那张面目狰狞，挥舞着拳头的可憎面孔时，仍然觉得后背一阵阵发凉。

“啪！啪！”

突然，一阵劲风从耳边呼啸而过，紧接着，两声清脆响亮的巴掌声，震得人耳膜发疼。秦玉斌结结实实地挨了两记耳光，被打得鼻青脸肿，身体像一个破麻袋般横飞出去，在地上狼狈地滚了好几圈。

“狗东西，是谁给你的胆子，竟敢出言诋毁王妃？”陈七怒目圆睁，声色俱厉。

不得不说，陈七的气势，比起石川来，强了何止一星半点。秦玉斌本就是一个外强中干的绣花枕头，此刻被打蒙了，根本不敢还手，吓得立刻像只受惊的兔子般，躲到了王氏的身后。

“娘……”秦玉斌委屈地唤了一声。

王氏心疼不已，将秦玉斌护在身后，指着涟紫，声色俱厉地训斥道：“涟紫，你竟然敢纵容下人在秦府行凶！”

“是又如何？”涟紫的回答云淡风轻，漫不经心，差点没把王氏气得吐血。

“老爷，你倒是说句话啊！”王氏转头，带着哭腔看向秦政，寻求他的庇护。

秦政眯着眼睛，审视着站在涟紫身边的陈七。

刚才那两巴掌，打得又狠又准，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这个人绝不可能是普通的府兵。他强压下胸口的怒火，再次用温和的语气劝说道：“之颜，你大哥的确做得不对，你已经打了他，气也该消了。就听爹爹的话，先把文书一事揭过去，不要让秦家难堪。”

涟紫似乎被说动了，抬起脚步，缓缓地走向祭台。

秦政见状，顿时松了一口气，连忙亲自点燃三炷香，递了过去，语重心长地说道：“你始终是爹爹最器重的女儿，无论过去多少年，也无论谁是爹的妻子，在你爹的心中，你娘的地位，永远都不会动摇半分。”

他的语气无比深情，仿佛一个慈爱的父亲，在向女儿倾诉衷肠。那张儒雅温润的脸上，写满了真诚与恳切。

涟紫一动不动地盯着灵位上的字，看了许久，才缓缓地侧过头，意味深长地看着秦政，似笑非笑地问道：“爹，这句话，你自己相信吗？”

秦政愣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挂不住了。

“之颜……”

涟紫将目光从他脸上移开，淡淡地说道：“这香，就不用上了，我想，我娘应该不喜欢你点的香。秦家的事情，也并不是只有你说的这一个解决办法。”

“你什么意思？”秦政的耐心终于告罄，语气也变得生硬起来。

涟紫神色平静地看着那块冰冷的牌位，缓缓地说道：“给我娘一份和离书，我与我娘，从此脱离秦家，与你们再无瓜葛。你想娶谁，想让谁做秦家的嫡子嫡女，都与我无关！”

“放肆！”秦政勃然大怒，一把将手中的香狠狠地摔在地上，飞溅起的点点星火，将涟紫的裙摆灼烧出一个小小的洞。

涟紫抬起手，阻止了想要上前的陈七。

“秦大人不满意？”一句“秦大人”，饱含讥讽，让秦政的脸瞬间变得铁青一片。

自古以来，和离都是一件极不光彩的事情。尤其是对于女子而言，更是奇耻大辱。和离之后，女子所生的子女，皆归男方所有，生死都与女方无关。

涟紫提出和离，无疑是在狠狠地打秦政的脸，将他的尊严踩在脚下。

王氏听到“和离”二字，心中却燃起一丝希望。她早就巴不得把涟紫这个眼中钉肉中刺从秦家彻底摘出去，到时候，秦家的一切，就都是她的了。只是她也看得出，秦政此刻正在气头上，所以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敢说出口。

面对秦政的暴怒，涟紫的神色依旧平静如水，没有丝毫的惧意。“解决的办法，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如今京中流言四起，闹得沸沸扬扬，秦大人还是早些做决定，免得影响了秦公子的仕途，那就得不偿失了。”

提及秦玉斌的仕途，王氏终于找到了机会，连忙帮腔道：“老爷，斌儿的前途为重啊！若是任凭此事继续发酵下去，翰林书院已经下了最后通牒，给了切结书，到时候，可就再难挽回了！”

秦玉斌的情况，跟公乘截然不同。公乘是有真才实学的，书院里的几位夫子心里都清楚。如今科考在即，若是公乘最终能够拿到名次，之前发生的种种，都可以一笔勾销。

可秦玉斌不行啊！他有几斤几两，秦政和王氏心里都一清二楚。

此刻，秦政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就像是吞了一只死苍蝇般难受。

他痛心疾首地说道：“你娘一生为了我，为了这个家，操劳了半辈子，没想到最后，竟然被自己的亲生女儿逼着脱离秦家，你就不怕你娘在九泉之下，魂无归处吗？”

涟紫再也无法忍受，声嘶力竭地吼道：“原来你还知道我娘一生为了你！可你又给了她什么？你用她辛辛苦苦经营的铺面，养活着你的妾室儿女，你们欢声笑语，其乐融融的时候，可曾在意过她的心疼？”

“她病重，起不来床的时候，你又做了什么？你夺走了她执掌内务的权利，抢走了她精心打理的铺面，美其名曰不要她辛苦，却连近前照顾都不曾有过，哪怕一次！”

重生以来，这是她第一次情绪失控，激动不已。

娘亲生前所遭受的不公，死前的不甘，以及此刻灵位被强行搬出的不宁，桩桩件件，都是娘亲用一生去深爱的男人所为。

悲痛到了极点，便是无尽的恨意。

“若今日没有和离书，我便代表我的娘亲……休夫！”

“啪！”

秦政彻底被激怒，怒火中烧，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愤怒地一脚踹翻了祭台，涟紫母亲的灵位，瞬间四分五裂，碎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整个现场，顿时陷入一片死一般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