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泪痣少年

被囚禁的鸟儿，纵然重获自由，也未必敢于振翅高飞。

那双深邃的眼眸，如同幽暗深潭，始终锁定在纪珺湘的身影之上。少女眼角的泪光，似无声的利箭，刺痛了他麻木的心房。他艰难地蠕动着干裂的嘴唇，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喉咙深处的刺痛扼住了声带。最终，所有的情绪都化作一声压抑的叹息，他无力地垂下了头。

“带他下去，好好梳洗一番。”

纪珺湘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她不忍再看那令人窒息的画面，率先转身离去，留下一个决绝的背影。

习玉，这位平日里伶牙俐齿的贴身丫鬟，此刻也难掩脸上的嫌弃之色。她小心翼翼地搀扶起那瘦弱的身躯，口中却忍不住嘟囔着：“如此羸弱，身子骨倒是挺沉的。你这小丫头也真是命大，要不是我们小姐宅心仁厚……”

“小丫头？”一个沙哑的声音，如破旧的风箱般吃力地挤出几个字。

“我是男子。”

他努力张大嘴巴，试图发出清晰的声音，但长期未曾开口，声带仿佛生锈了一般，只能发出一些含糊不清的音节。

“你说什么？”习玉并未听清，不耐烦地问道。

直到浴桶注满热水，胡嬷嬷准备为他宽衣解带时，他才猛然惊醒，紧紧抓住自己的衣领，用尽全身力气喊道：“我…我是男子……”

最终，还是两名孔武有力的护卫闻讯赶来，合力才将他身上的污垢洗净。

足足倾倒了十几桶水，原本浑浊不堪的水面才渐渐恢复清澈。

习玉看得目瞪口呆，她转过头，一脸疑惑地问道：“胡嬷嬷，他…他真的是个男人？”

胡嬷嬷微微皱眉，仔细端详着那人的身体，语气肯定地说道：“如假包换，的确是个男子。”

沐浴之后，男子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灰色长袍。他身形消瘦，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苍白的皮肤透着一种病态的透明感。长期的囚禁和非人的折磨，几乎夺走了他原本的容貌。唯有一双清澈如水的眸子，以及眼角那颗小小的泪痣，依然闪烁着一丝微弱的光芒。

“你看起来年纪不大，最多也就十四五岁的样子吧？你是府里的家生子，还是新买来的小厮？”习玉轻抚着下巴，将眼前这个形容枯槁的少年，与药庄里那些哑巴小厮联系在一起，猜测着他的身份。

男子依旧沉默不语，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胡嬷嬷，你先看着他，我去请示一下小姐的意思。”习玉见问不出什么，便打算去找纪珺湘商议。

胡嬷嬷点了点头，心中泛起一丝怜悯。她吩咐小丫鬟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清粥，柔声说道：“孩子，你先吃点清淡的润润胃，暖暖身子。”

男子抿了抿毫无血色的嘴唇，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似乎在犹豫着什么。片刻之后，他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毅然上前，端起那碗还冒着热气的清粥，也不管烫不烫嘴，便狼吞虎咽地喝了起来。

“唉唉唉，孩子你慢点，小心烫着……”胡嬷嬷想要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

与此同时，习玉也将此事禀告给了纪珺湘。

纪珺湘并未太过在意，只是淡淡地说道：“无事便好。你问问他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处。如果是药庄上的庄户，就送他回家；如果不是，就赠些银两，打发他离开吧。”

“是，奴婢知道了。”习玉应了一声，便转身离开了。

当习玉回到房间时，男子已经喝了三碗清粥，胡嬷嬷在一旁苦口婆心地劝说着，却始终无法阻止他。

“喂，你叫什么名字？”习玉走到男子面前，居高临下地问道。

男子抬起头，望向习玉，微微皱了皱眉头，然后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你没有名字？还是不方便说？”习玉有些不耐烦地问道。

男子再次摇了摇头。

“那你是赵通买来的奴仆，还是药庄上的庄户？”习玉继续追问道。

男子还是摇了摇头。

习玉终于明白了，他很可能是一个被拐卖来的可怜人。她从怀里掏出一些碎银，放在桌子上，冷冷地说道：“我们小姐心善，不忍心看你流落街头。这些银两就赠予你，权当是路费了。你好好休息几日，等身体恢复了，就离开这里吧。”

男子愣愣地看着桌上的银两，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习玉见事情安排妥当，便拍了拍手，说道：“我还要回去伺候小姐，就先走了。”

胡嬷嬷也准备离开，她叹了口气，说道：“你这孩子也算是福大命大，多亏我们小姐来了，否则不出三日……哎~”

她又好心地找来一件厚实的棉袄，递给男子，又拿了一把油纸伞，说道：“这几日风雪大，你出门的时候记得带上。”

男子依旧呆坐在那里，目光落在桌上的银两上，眼神空洞，似乎在想着什么。

胡嬷嬷走到门口时，他突然轻声问了一句：“她是谁？”

可惜他的声音实在太轻了，胡嬷嬷并没有听见，便推门走了出去。

对于纪珺湘等人来说，这件事不过是举手之劳，很快便被抛诸脑后，无人再提起。

郑管事一直忙到日头西沉，才兴冲冲地回来复命：“小姐，您需要的药材都已经找到了，而且数量充足。另外还有……”

听着他一一汇报，纪珺湘只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快了几分：“竟然连人参都有不少？”

“是啊，小的问过了，管库房的人说是从周边村庄的村民手中收购的，这些人参足足存放了五年之久呢。”郑管事搓了搓手，满脸喜色。

“好，好好，通通有赏！你尽快安排人手，将这些药材运回济州城。”纪珺湘激动地说道。

“是，小的这就派人去镇上寻找车队。”郑管事连忙应道。

赵通已经被扣押起来，准备送往官府处置。

此处药庄的三十余份地契，也都落入了纪珺湘的手中。药庄的主契掌握在纪老爷手中，这些不过是后续陆续收购的良田和山地。

此外，还有近两百份卖身契，其中包括妾室、小厮、丫鬟和少量的奴户。

“白梅，将这些人统统发卖了吧。”纪珺湘毫不犹豫地吩咐道。

赵通的人，她一个都不想留下，也一个都留不得。

待把所有的事情都梳理清楚之后，纪珺湘又拿起笔，仔细地做了一些打算。

这里的药材比她预估的还要多出数倍，有了这些药材，她就无需再向外界收购，已经足够济州城的百姓使用了。

第二天辰时。

庄户们一大早就赶来了，迎着漫天风雪，他们却丝毫没有抱怨，一个个冻得手脚通红。

“少东家。”他们齐声喊道，声音中带着一丝敬畏和期待。

纪珺湘迈着轻盈的步伐，来到了赵通居住的院子。这里的场地宽敞，足以容纳下许多人。

庄户们之中有几个领头的，显然他们已经自行选出了代表。

郑管事清了清嗓子，出声说道：“庄户代表可以前往堂屋商议，其余人等可以暂时回去工作，待事情商议完毕，再另行通知。”

众人闻言，心中了然，纷纷散去，只留下那几位被推选出来的庄户代表和纪珺湘等人。

最终留下来的共有五人，以昨天那位老者为首。

白梅为众人端上了热茶，也算是给足了他们面子。

纪珺湘与庄户代表围坐一堂，众人见她并无丝毫架子，心中顿时安定了不少。

“此处药庄有良田千顷，药园千顷，半山园五座……”

纪珺湘让郑管事将清算出来的产业一一报出，庄户们也只是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待郑管事说完之后，纪珺湘才缓缓开口问道：“诸位可是庄户们推举出来的管事人选？”她问得非常直接，没有丝毫的拐弯抹角。

庄户们也没有扭捏作态，老者率先开口说道：“正是。我们本是叶家村人，后来一起加入了药庄，勤勤恳恳地劳作了近十年，结果连东家都没有分清，实在是无颜面对少东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