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罗生门

裴氏一怔，被容思洞悉一切的目光看得心里发毛，她这才猛然醒悟此行前来的真正目的。是晴儿啊！孙婷惨死闺房，可她的宝贝女儿荣千，至今下落不明。她的脸色瞬间苍白，带着一丝后知后觉的恐慌问道：“晴儿呢？我的晴儿在哪儿？”

容思轻轻摇了摇头，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母亲您又来势汹汹，女儿还没来得及仔细询问。”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问！”裴氏尖叫道，全然没了往日的端庄。

容思不紧不慢地点了点头，然后将目光投向一直乖巧地站在孙夫人身旁、沉默不语的秦嬷嬷，轻声问道：“秦嬷嬷，我那三妹妹荣千，可曾来找过你家五小姐？”

秦嬷嬷偷偷地看了容思一眼，眼神中充满了忌惮，随即又后怕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先前在容思面前大呼小叫的胆气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此刻听见容思问话，只敢小心翼翼地轻声回答：“晴儿小姐……确实来过。”

容思眯起眼睛，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这么说来，荣千确实来找过孙婷。那么之后呢？她们都说了些什么？”

“之后……”秦嬷嬷皱紧眉头，努力回忆着当时的场景，刚要开口，却被孙夫人一声怒喝硬生生打断。

“够了！”孙夫人怒目圆睁，厉声喝道：“荣鸦，我没工夫在这里听你们荣家的家务事！我女儿死了！如果你不能证明你与婷儿的死无关，就请荆大人现在立刻将这个杀人嫌疑犯抓起来，直接下狱！”

“这……”荆九原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他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裴氏，又看了看怒火中烧的孙夫人，顿时感到左右为难，进退维谷。略作思忖后，他还是为难地点了点头：“既然孙夫人如此坚持，那……那么本官就按夫人所说的办。”

他为官多年，察言观色的本事早已炉火纯青。其实他内心深处，也并不相信眼前这个看起来柔弱无骨、养在深闺的世家小姐，竟然还会验尸断案。既然裴氏不肯出面维护，孙夫人又失去了耐心，那么为了不得罪人，也只能暂时将容思收押，以安抚孙夫人的情绪。

想到这里，他故作镇定地抬起头，高声喝道：“来人啊，将荣氏……”

“小姐！”青衫毫不犹豫地冲上前去，张开双臂，如同老鹰护雏般挡在容思身前，怒视着荆九原，声音中带着一丝决绝：“有我青衫在，谁也别想动我家小姐一根毫毛！”

“放肆！放肆！你是个什么东西，一个卑贱的丫鬟也敢在本官面前如此嚣张！”荆九原勃然大怒，指着青衫的鼻子破口大骂：“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点将这个嫌疑犯给抓起来！”

“是！”如狼似虎的衙役们立刻摩拳擦掌，朝着容思逼近。

“我看谁敢！”就在场面一片混乱，那些衙役即将抓住容思的千钧一发之际，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冷冽至极的怒喝，如同平地惊雷般炸响。

容思猛然一愣，这个声音……就在一个时辰之前，她还对着这个声音的主人，发起过呆。

荆九原也愣了一下，连忙回头望去。只见门口出现一抹飘逸的白色衣角，紧接着，一辆轮椅的一角缓缓映入众人的眼帘。

随着那人越发靠近，他的面容终于清晰地呈现在众人面前——一张冰冷、诡异的银色鬼面具。

在京都，只要稍有见识的人都知道，十年前，被誉为京都第一天才的六皇子端陌韵，意外从悬崖坠落，双腿残疾。他的母亲，是当时最受皇帝宠爱的云贵妃。云贵妃突闻噩耗，悲痛欲绝，一病不起，最终在漫天飞雪的寒冬中香消玉殒。

从此以后，端陌韵不仅失去了皇帝的宠爱，还沦为了整个京都的笑柄。“天才”之名早已成为过眼云烟，一张银色鬼面具不知何时起，便终日戴在他的脸上，遮挡住他所有的情绪。

六皇子的性格也变得越来越冷漠孤僻，让人难以捉摸。

荆九原仅仅愣了半秒钟，便迅速反应过来，连忙堆起一脸谄媚的笑容，快步走上前去。

不管眼前的六皇子如今再怎么失势，再怎么不被皇帝所喜爱，可他终究还是货真价实的皇子。见到皇子，他自然要立刻下跪行礼。

“下官荆九原，拜见六皇子殿下！”荆九原连忙跪倒在地，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声音中带着一丝谄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下官不知六皇子殿下也在宝华寺清修小住，未曾及时前去请安，还望六皇子殿下恕罪！”

随着荆九原的膝盖重重地砸在地上，小院子里面的其他人听到六皇子竟然突然驾到，也一个个如梦初醒，连忙“扑通扑通”地跪倒在地，毕恭毕敬地行礼。

端陌韵冷漠地扫视着眼前黑压压跪倒一片的人群，他的视线在院子里面缓缓转了一圈，淡淡地看了一眼地上早已干涸得差不多的血迹。在明亮灯火的照耀下，那血迹显得格外血腥可怖。

他的目光稍作停留，便缓缓移开，最终落在了人群后方那一抹娇小的身影身上。从他的角度望过去，只能看见容思额角垂下来的那一缕精致的珠络。天青色的碎玉，反射着灯笼的光芒，将她的脸庞衬托得越发娇小。

他看见她的背脊，如同自己每一次见到她时那样，挺拔而笔直，宁折不弯。

端陌韵似乎刻意掩藏住眼底复杂的情绪，用一种听不出任何喜怒的语气，淡淡地开口问道：“后厢房如此喧哗吵闹，究竟是所为何事？”

事实上，他早就已经从褚环的汇报中，将后厢房所发生的一切事情，了解得一清二楚。

此刻再问一遍，不过是想亲耳听听荆九原的汇报罢了。

荆九原的眼皮不由自主地跳动了一下。这位六皇子，他自问好像并没有得罪过对方，可是为什么他总能感觉到对方刚才投射过来的眼神中，似乎隐藏着一股锋利无比的刀锋。

可当他再次抬头望过去时，对方却明明是一脸平静地看着自己，仿佛刚才那股冰冷的杀意，只是他的错觉而已。

他暗暗安慰自己，或许是自己太过紧张，看错了吧。他强行将内心的不安压制下去，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地说道：“六皇子殿下，事情是这样的……”

他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向端陌韵详细地叙述了一遍。

没想到他的话音刚落，端陌韵便发出了一声冰冷的嗤笑，语气中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嘲讽，说道：“依照你所说，难道是在怀疑本皇子的未婚妻是杀人凶手？”

一句话说出口，整个院子里面的人，都彻底愣住了。

皇太后懿旨，钦点荣家二小姐为六皇子正妃。对于这桩婚事，其实并没有多少人真正放在心上。毕竟皇太后指婚又不是第一次了，六皇子对男女之情似乎毫无兴趣，之前几次都让他找借口推脱掉了。所有人都以为这次的指婚，过不了几天也会被人抛到脑后，彻底遗忘。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六皇子竟然会在众目睽睽之下，亲口承认了这桩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