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美人泪

他，燕景帝，除了那个令他头疼的嫡姐，现在连那向来规矩的嫡母都疯了，这偌大的皇宫，瞬间清净了不少。

只是，这偌大的人间，再也没有人，会真心实意地关心他是否安睡，是否吃饱穿暖。前朝那些所谓的忠臣良将，后宫那三千如花的佳丽，又有哪一个敢对他讲一句真话？更遑论是那种发自肺腑的关怀。即便他那身为太后的生母，也只是心心念念着那高高在上的权力，享受着这终于到手的至尊安乐。

燕景帝啊，真是悔之晚矣！原来那些他曾经厌烦至极的唠叨和规劝，竟是如此的弥足珍贵，温暖人心。

记忆如潮水般退去，视线被那浑浊的泪水模糊，燕景帝忽而觉得无比的疲惫，连抗争的力气都消失殆尽。这皇位，即便给了他的儿子，对方也同样会承受这帝王的无尽痛苦，无休止的折磨。

燕景帝缓缓抬头，朝着那站在不远处的子书扶暨望去，忽然无比清醒地问道：“你的病……也是装的？”

“是。”子书扶暨毫不回避，直视着他，眼神中没有一丝波澜。

这一刻，燕景帝的脑海中如同闪电划过，瞬间涌现出无数的疑问，又在顷刻间自己找到了答案，他揣着那令人心碎的答案，再次问道：“你的太子妃——”

“我杀的。”子书扶暨仿佛早就预料到他会问什么，语气冷酷而直接地回道。

燕景帝闻言，沉默了半晌，深邃的眸中流转着痛苦之色，声音低沉而沙哑，“不论你信与不信，太子妃是真心倾慕于你啊！她的父亲亲自来求朕赐婚，她并非是朕安插在你身边的眼线……你又何苦要杀了她……”

“呵……”子书扶暨听了这话，仿佛听见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他突然高声质问，语气中充满了嘲讽，“父皇现在在这里装什么好人？当初我早就说过我不愿意！是你非要硬塞给我！呵……这又能怪得了谁呢？谁叫她发现了我的秘密，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

“成大事者，又怎能拘泥于这些小人物的生死？她死不足惜，死了也是白死。”子书扶暨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仿佛人命在他的眼中，不过是草芥一般。

那些叛军见燕景帝并没有任何反抗的意图，也逐渐放松了对他的禁锢。

燕景帝步履蹒跚地走到那象征着无上权力的龙椅前，缓缓地坐了下去，他的身影在摇曳的烛光中显得愈发的苍老，眼中充满了悲伤与失望，看着自己曾经疼爱有加的儿子，如今却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面，举起了叛旗。

高处不胜寒啊，这句话在此刻体现得淋漓尽致，淋漓如血。

燕景帝自认为是个孤家寡人，从前是，现在更是了。

他颤抖着抬起笔，想要顺从地写下那退位诏书，将这染血的皇位交给自己的儿子。

却突然听见自己心爱的女子那充满惊恐的喊声：“陛下！万万不可啊！”

沈令涟的突然打断，让原本已经心如死灰的燕景帝猛然意识到，自己也并非是真正的孤家寡人，至少，他还有沈令涟，还有这个在危难之际，依然心系着自己的女子。

沈令涟此时仍是被那些叛军束缚着双手，狼狈地捆绑在冰冷的地面上，她眼泪如断线的珍珠般不停地滑落，悲痛欲绝地喊着，妄图阻止燕景帝写下那退位诏书。

只要不写下这诏书，沈令涟便还可以期待着出现转机，或许，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可这诏书一旦写了，燕景帝就再也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了，而她沈令涟，也将彻底失去所有的依仗。

那沈令涟……沈令涟自己都不敢想象，自己将会落得一个什么样的悲惨下场……

毕竟，子霜晗对于子书扶暨的重要性，沈令涟刚才可是亲眼瞧见了的，一旦子书扶暨成功登基，那对表兄妹想要拿捏她，还不是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吗！

即便只是为了自己，为了能够继续享受荣华富贵，沈令涟也要竭尽全力地阻止燕景帝写下这退位诏书。

子书扶暨听闻沈令涟的喊叫，神色瞬间变得狠厉起来，他迈着大步走到沈令涟的身侧，毫不留情地一脚狠狠地踹在了沈令涟的身上，怒骂道：“贱人！给脸不要脸的东西！”

这一脚的力道，可真是不容小觑。

子书扶暨并非是真的病秧子，这一脚下去，直叫沈令涟感觉胸口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忍不住吐出一口鲜血来。

鲜红的血液瞬间染红了子书扶暨那洁白的袍子，子书扶暨眼中戾色横生，就想要抽出身上的刀，直接结果了沈令涟的性命时，燕景帝那沧桑粗粝的声音如同惊雷般响起——

“住手！快给朕住手！”

“暨儿，往日是朕对你多有猜疑，是朕负了你的一片孝心，朕自愿禅位给你，亲自为你正名，告诉天下人，你并非是逼宫谋反，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朕，为了这个国家。”

闻言，子书扶暨朝着燕景帝望去，诧异的同时，也在用眼神询问着他的条件，他可不相信自己的父皇会如此轻易地就范。

燕景帝不急不缓地继续道：“你放了她，也放了朕，给朕与沈氏挑一处僻静的行宫，让朕们安度晚年即可。”

子书扶暨听了这话，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冷笑。

连站在一旁的子霜晗也朝着燕景帝投去了难以言喻的神色，这老东西到了这个时候，竟然还在想着要享受？真是可笑至极！

子书扶暨倒是没有什么好不同意的，反正这皇位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他也不在乎燕景帝再多活几年。反倒是沈令涟，捂着自己疼痛的胸口，艰难地吐完鲜血，听得这话，仍是忍不住出声反对——

“陛下，不……不要啊……”

沈令涟咧着一口染着血色的牙齿，胸口的剧烈疼痛让她连说话都变得艰难无比，声音也变得嘶哑难听。

她不愿意去那什么行宫，不愿意去养老！

什么养老……燕景帝的确是到了养老的年纪，可她还正直青春年华，为什么要跟着一个老头子去养老呢？

当年她之所以会选择跟了燕景帝，就是贪图他的荣华权力，想要享受被人叩拜的感觉，想要登上那权利的中心。

可若燕景帝成了一个失去了皇权的退位老头子，只能在那小小的行宫内苟延残喘地过日子，那她为什么还要继续跟着燕景帝呢？！

看着燕景帝的笔已经落在了那象征着至高权力的圣旨上，沈令涟感觉自己的心比胸口还要更加疼痛，她不甘心，她不能就这样认命！

子书扶暨见状，突然想到了一个更有意思的主意，于是故意走到沈令涟的面前，蹲下身子，用一种玩味的眼神看着她，说道：“孤也不是非得要正名不可，毕竟，不论是名正言顺还是逼宫谋反，他们最终都会臣服于孤的脚下，成为孤的臣民。”

他朝着沈令涟走近一步，用那被染了血的鞋头去踩沈令涟的衣摆，语气轻佻地说道——

“孤能继承父皇的皇位，自然也能继承父皇的女人，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还不等沈令涟抬头，上首的燕景帝便倍感屈辱，他横眉冷对，怒斥道：“逆子！你怎敢如此！？”

“父皇别急，”相比于暴跳如雷的燕景帝，子书扶暨却是气定神闲得很，他慢条斯理地说道：“还是先听听沈妃娘娘的意愿吧，毕竟，强扭的瓜不甜嘛。”

“那是你的庶母！岂容你如此随意侮辱！”燕景帝气得直接将手中的笔甩了出去，瞬间溅了一桌子的墨水，场面一片狼藉。

燕景帝气急地直想起身，想要冲过去阻止子书扶暨的暴行，却被身后眼疾手快的叛军察觉，几个人死死地按住了他的双肩，像按小鸡似的将他按回了那张冰冷的龙椅上。

他现在动弹不得，无奈只能死死地盯着那个出言不逊，胆大妄为的逆子。

子书扶暨完全忽略了燕景帝那几乎要吃人的眼神，他缓缓低下头，去看脚边的沈令涟。

即便她的嘴角边还残留着鲜血，她依然是一副楚楚动人的姿态，那些鲜红的血液，似乎成了她特有的装饰，为她增添了几分悲凉而又妖艳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