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怜香

若今天云秀被打死，这其中固然少不了子霜晗推波助澜的影子，可归根结底，罪魁祸首还是萧铭彬的冷酷无情，以及云秀自身的不幸遭遇。

当然，还有台下那些看客，他们津津乐道地传播着云秀的“罪行”，使得流言蜚语甚嚣尘上，传遍整个府邸，可以说，没有一个人是真正无辜的。

云秀身上那件原本洁白的中衣，与子霜晗所穿的白裙颜色颇为相似，然而此刻，它却被鞭子抽打得支离破碎，绽开无数道狰狞的口子，被鲜血浸染得触目惊心。

行刑的侍卫挥舞着鞭子，毫不留情，每一次抽打都带着令人胆寒的力道，甚至让站在练武台边缘的远侍卫都于心不忍，纷纷低下头，不忍直视这惨烈的一幕。

子霜晗的目光，落在被随意丢弃在台下的那件外衣上，尘土飞扬，无人问津，在那一瞬间，她仿佛看到了曾经那个孤立无援的自己。

看着台上那女子逐渐变得衣不蔽体的狼狈模样，耳边充斥着不知哪个下人发出的污言秽语，更有人跃跃欲试，想要捡起那件被丢弃的外衣，仿佛那是某种战利品。

子霜晗的眼底，倏然闪过一道冰冷而锐利的光芒。

几乎只是一个念头闪过，她便改变了主意，厉声呵斥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厮：“住手！”

她莲步轻移，缓缓走上前去，在小厮畏惧的目光注视下，弯腰拾起了那件被遗弃在地上的外衣。

练武台上，鞭子的抽打声戛然而止，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萧铭彬面色冷漠地转过身，目光如刀，正好捕捉到子霜晗捡起外衣的动作，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

只因她那一声呵斥，与平日里柔弱细语的模样截然不同，音调也提高了许多，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萧铭彬自然也不例外，甚至误以为她是在阻止自己行刑。

不过，这倒也并非全然的误会。

银杏站在台下，震惊地看着子霜晗的身影，想要上前阻止，却终究晚了一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走向那风口浪尖。

众人只见那身着素雅衣裙的少女，手中捧着一件略显陈旧的外衣，步伐坚定而缓慢地走上练武台，仔细看去，却能发现她的身形微微颤抖，似乎在极力压抑着内心的不安。

萧铭彬的薄唇紧抿成一条线，双眼犹如幽深寒潭，泛着丝丝令人胆寒的冷光，牢牢锁定着子霜晗。

“戚晗。”

他的声音变得沙哑而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压抑，仿佛暴风雨前的宁静，其中蕴含着警告的意味。

“表哥。”子霜晗毫不畏惧地迎上萧铭彬那双阴鸷的双眼，语气轻柔地唤道，仿佛在安抚一头发怒的野兽。

萧铭彬闻言，嗤笑一声，仿佛在嘲笑她的虚伪与善良，“不是最讨厌她么？”

他毫不留情地将她内心深处隐藏的心思，赤裸裸地揭露出来，摆在了明面上。

或许是看不惯她这通身洁白无瑕的模样，他恨不得将她也拖入泥潭，让她和他一样，浑身染满污浊，更要让她看清楚，她根本没有她所标榜的那么善良，也根本不必如此伪装。

曾几何时，她也曾苦苦哀求到他的面前，希望他能帮忙将这个碍眼的丫鬟调走……萧铭彬始终无法看透子霜晗，不明白她现在为何又要装出一副菩萨心肠，扮演起救苦救难的圣人角色。

可子霜晗却神情坦然，语气平静地说道：“是，我不喜欢云秀，云秀也不喜欢我。”

这是实话，她与云秀之间，的确存在着难以化解的矛盾与隔阂。

但即便云秀再怎么令她厌恶，同为女子，子霜晗也无法容忍她遭受如此残酷的侮辱。

“但表哥不该如此羞辱她，让她在众目睽睽之下，衣不蔽体，毫无尊严可言。”

她的嗓音虽轻柔，却蕴含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力量。

萧铭彬闻言，讥讽地勾了勾唇角，语气冰冷地说道：“衣服迟早都要被打烂的，穿了也是白穿，毫无意义。”

如此凉薄而残忍的一句话，瞬间便让子霜晗从脚底升起一股寒意，彻骨的寒冷让她如坠冰窖，仿佛又一次坠入了那个挥之不去的阴暗梦魇之中。

这并非她第一次听到这句话了。

上一次，是八年前，她当时还年幼无知，心中充满了迷茫与恐惧，根本没有机会，也没有勇气去反驳。

可这一次，一切都不同了，子霜晗缓缓抬起头，目光坚定地与萧铭彬对视，语气平静却充满力量地说道：“无论立场如何，也不论男女，都不应该被如此欺负凌辱，这是做人的底线。”

“表哥若觉得受到了冒犯，大可以罚俸、杖责，甚至将她发卖，但绝不能随意打死，更不能脱衣受辱，让她尊严扫地。”

杀敌不辱敌，这是谢氏军中每一个将士都明白的道理，也是他们坚守的原则。

“她已经受到了应有的惩罚，至于之后该如何处置，相信舅母心中自有决断。”她不卑不亢地说道。

说完，子霜晗便不再理会萧铭彬那充满警告意味的目光。

她转过身，动作轻柔地将手中的外衣提起，小心翼翼地披在云秀那伤痕累累的身上，遮挡住因为鞭打而裸露的肌肤，也遮挡住那些来自台下，充满肮脏与污秽的目光。

子霜晗缓缓靠近云秀，温柔地替她将衣带子系上，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让她忍不住微微皱眉，她看见云秀轻轻抬起了头，用嘶哑的声音，艰难地说出两个字——

“谢谢。”

子霜晗听到这声虚弱的道谢，心中却没有丝毫喜悦，反而感到一阵沉重。

她没有回答云秀，因为她觉得，自己根本当不起这声感谢。

若非亲眼看见她遭受如此屈辱，心中生出了一丝恻隐之情，她或许根本不会站出来，更不会如此“好心”地为她解围。

当她系到第二条衣带之时，身后突然传来萧铭彬愠怒的声音——

“让开。”

在众目睽睽之下，她这样的做法，无疑是对萧铭彬的一种挑衅，而他，向来都不是一个会轻易退让的性子。

在子霜晗的身后，萧铭彬再次扬起了手中的长鞭，鞭梢在空中发出刺耳的呼啸声，仿佛在宣告着他的愤怒与决心，仿佛她若不让开，下一鞭子便会毫不留情地落在她的身上。

子霜晗敏锐地察觉到了危险的临近，却并没有丝毫退让的意思，因为她也不是一个会轻易妥协的人。

若非为了扮演那劳什子的白莲花，若非为了让他尽快爱上自己，她又怎么会委屈自己，去做那些违背本心的事，又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说那些好听的话，去讨好他呢？

子霜晗耐心地给第二条衣带打了一个精致的蝴蝶结，然后，她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视着台下的众人……因为她的介入，已经没有人再用那种肮脏的目光，以及污秽的言语，去看待这个遍体鳞伤的女子了。

看到这一幕，子霜晗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然而就在这时，她忽然听见身后鞭子在空中挥舞，发出令人心惊的回响，紧接着，她便感到背上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

嘶！

她在心里发出一声痛呼。

又下意识地咬紧下唇，强忍着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然而，疼痛却是真实存在的，清晰地提醒着她所遭受的一切。

子霜晗没想到，萧铭彬竟然真的会出手打她。

“表小姐！”台下，银杏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声音中充满了担忧与害怕。

子霜晗的额角渗出了一层细密的薄汗，她强忍着疼痛，努力维持着自己柔弱的形象，她知道，按照正常的剧情发展，眼下她应该顺势晕倒才对。

可她的头，却真的有些晕晕的，仿佛喝醉了酒一般。

她身形一晃，不受控制地朝着一侧倾倒，始料未及地落入了一个温暖而熟悉的怀抱，眼帘中映入眼帘的是那熟悉的黑色衣料……是萧铭彬。

子霜晗在心中暗自腹诽，他可真是阴晴不定，喜怒无常。

她强忍着眩晕感，缓缓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他那张阴沉得仿佛乌云密布般的俊脸，她还听见他用生硬的语气，略带关心地问道——

“疼吗？”

子霜晗艰难地朝他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语气虚弱地说道：“表哥，你能不能……正常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