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孽种

“父王膝下，只得你这一个妹妹，”谢丘低沉的声音在逼仄的房间里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倘若你当真想要报仇雪恨，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摇篮里，一声稚嫩的“呜啊”划破了凝重的气氛，像是一把柔软的锤子，轻轻敲击着子霜晗紧绷的心弦。

子霜晗敏锐地察觉到今日谢丘的不同寻常，或许是风如心说了些什么吧，又或许……谢丘是在可怜她吗？这个认知让她的内心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滋味。

她从未想过要依靠谢丘，更不愿接受他的怜悯。想到方才他说孩子还小，一股无名之火便在心中燃烧，仿佛要撕开这虚假的温情，让她能看清残酷的现实。

“帮我？”她语气冰冷，带着一丝挑衅，“今夜我若是要了他的性命呢？”

她的手指，直指摇篮中那个小小的生命。

谢丘的目光如炬，紧紧锁住她。可惜房中光线昏暗，她背对着微弱的光亮，让他无法分辨她眼中的情绪，究竟是仇恨、悲伤，还是深深的不信任。

他没有丝毫犹豫，语气坚定得如同磐石，“那我就帮你，杀了他。”

那并非随口敷衍，而是一种沉甸甸的承诺，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子霜晗的心微微一颤，她没有料到谢丘竟然真的会答应。她的眼神闪烁不定，语气也软了几分，“即便……他只是个孩子？”

她在心底无声地呐喊着——谢丘，这只是个孩子啊，这是你自己说过的话，你不会真的下手的，对吗？

“即便，他只是个孩子。”

同样的语句，他用着无比肯定与决绝的语调，再次重复了一遍。

子霜晗缓缓垂下眼眸，一股难以言喻的难过涌上心头，鼻尖也泛起一阵酸涩。 “谢丘，明明在你眼中，他是无辜的，你为何要说出这样的话？”

房间里瞬间寂静无声，只听得下一刻，谢丘竟真的将摇篮中的婴孩抱了起来。

“可当年的小郡主，也是无辜的啊。”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害怕惊扰了怀中的孩子。

永宁，永安，她们何尝不是无辜的？

咸阳长公主，同样是无辜的。

还有咸阳长公主的外祖一脉，京氏一族被满门抄斩，又有哪一个是罪有应得的呢？

所谓的斩草除根，就是要将所有的希望，所有的可能性，都彻底扼杀！

这些年来，子霜晗从未在任何人面前提起自己的过往，将那段血淋淋的历史深埋心底。可即便她闭口不谈，此刻，谢丘也已经知晓了她的真实身份。

谢丘的话如同尖刀般刺入子霜晗的耳中，她本以为自己的眼泪早已流干，可此刻，泪水却不受控制地滑落脸颊，无声地滴落在地。

不知这泪水是为了那些饱受苦难的亲人而流，还是为了自己那充满伤痕的过去。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将她淹没。当年，母亲被人构陷，在一个寒冷的早晨，她被京畿卫从睡梦中惊醒，冰冷的镣铐无情地锁住了她的双手。那一天，天寒地冻，她茫然地想要先穿上一件暖和的袄子。

那个年轻的京畿卫，用冰冷的眼神看着她，嘲笑着她的天真，丝毫不允许她穿上任何御寒的衣物。

他冷酷地说：“小郡主倒是养尊处优惯了，放心，牢里有囚服，保证你不会感到寒冷。”

确实不会感到寒冷，在那暗无天日的牢狱之中，只有痛到麻木的绝望。寒冷，反倒成了一种奢望。

他还恶狠狠地说：“穿了也是白穿，进了牢狱，迟早都会被打烂的。”

一路上，她甚至连鞋子都没有穿，只穿着一双单薄的袜子，从富丽堂皇的公主府，一步一步走向阴森恐怖的京畿卫大牢。一路上，充斥着百姓们恶毒的谩骂声。

没有一个人愿意相信，她们是无辜的。

这么多年来，子霜晗从未在人前显露过一丝一毫的脆弱，可如今，却在谢丘的面前，彻底崩溃。

但她没有沉溺于悲伤太久，她迅速转过身，不愿让谢丘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

她用力吸了吸鼻子，努力压抑住哽咽的声音，语气冷淡地说：“你放下他吧，他不能这样死去。”

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

身后，传来摇篮中布料摩擦的细微声响。

子霜晗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面前一片湿热。

“陆玮是个心术不正的小人，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取代你的位置，必定会采取行动，你要想不落入他的圈套，就必须先发制人。”子霜晗语气郑重地提醒他。

说完，她便毫不犹豫地从窗户翻身而出，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

云秀的事情，在侯府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这两日，她甚至连房门都不敢踏出一步，总觉得所有人看她的目光都充满了鄙夷和嘲讽。

那天晚上，她做了个香甜的美梦，梦到一半，就被管家一盆冰冷的凉水彻底浇醒。

醒来后，她只能默默忍受着众人鄙夷的目光，感到羞愧难当。

好在她的阿娘是崔氏身边最得力的帮手，阿娘日日陪伴在崔氏左右，那些地位低下的丫鬟们，根本不敢在柳嬷嬷面前向崔氏告状。

管家原本也想将此事禀告给崔氏，可转念一想，这柳嬷嬷是崔氏的心腹，若是因为处置云秀而得罪了柳嬷嬷，那就得不偿失了。反正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件事迟早会传到崔氏的耳朵里，于是他便选择了沉默。

云秀羞愧得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而那些原本就看不惯云秀的三等丫鬟们，以及那个丢失枕头的主人，更是添油加醋地四处宣扬此事。

果然不出一天，侯府上上下下的下人们，便都知道了云秀所做的丑事。

远侍卫将子霜晗送回侯府后，便一直住在府里，直到第二日，他无意中听到了那些不堪入耳的风言风语，顿时面色大变，神色慌张地赶往灵岛。

说实话，远侍卫心里也忐忑不安，不知道该不该将这件事告诉世子。

他害怕世子一怒之下，会牵连到自己。

这些年来，想要爬上世子床的丫鬟一直都有，通常都是直接撵出去发卖了事。可这种事情，他还是头一回听说。

世子二十六年都没有碰过女人，却被一个丫鬟这样痴心妄想，也不知道世子会不会被气死。

远侍卫提着一些瓜果蔬菜，来到了幽山。

抵达时，萧铭彬正专注地设计着新的陷阱。看到远侍卫到来，他只是冷淡地抬了抬头，连个笑容都没有。

远侍卫小心翼翼地将蔬菜放进厨房，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他还是决定暂时先不说云秀的事情了。

他心想，世子一年难得有几日在幽山放松放松，还是不要给他添堵了吧。

正当他准备告辞离开的时候，却被萧铭彬突然叫住——

“萧必行可有来信说何时抵达？”

按照从陇川到燕京的路程来算，确实还需要四五天的时间，但也说不准他会加快速度，或是路上耽搁了行程。

远侍卫思索片刻，小心翼翼地回答道：“大前日驿站来信说，后日即可抵达。”

后日？

萧铭彬皱起了眉头，脸上露出一丝不悦，“你为何今日才说？”

远侍卫一阵沉默，紧紧闭上嘴巴，委屈地说道：“表公子自有夫人和侯爷招待，世子从前也不关心这些啊。”

即便表公子提前到达，又与世子有什么关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