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雪落

凛冽寒风，卷挟着鹅毛般的雪花，肆意地扑向古老的燕京城。
比起温暖的定阳，这里，更像一座冰冷的囚笼。
幽山之中，万籁俱寂，只有簌簌的落雪声，给这片沉寂的黑夜，带来一丝缥缈的声响。
山顶已被悄然覆盖上一层晶莹的银装，在夜色下，泛着幽幽的光芒。
屋内，跳跃的烛光驱散了些许寒意，映照着两道相对而坐的身影。

萧铭彬深邃的眼眸，复杂地凝视着眼前那双灵动而清澈的眼睛。
少女眼底的光芒，宛如冬日里难得一见的暖阳，让他感到一丝不自在。
面对少女的注视，他沉默不语。

“表哥，”子霜晗的声音轻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我听闻，京畿卫手段狠辣，冷酷无情，如同地狱里的阎罗。他们办案，不重证据，只为迎合上意，替皇上做些见不得光的事情。”
她顿了顿，语气坚定，“但我相信，表哥绝不会是他们那样的人，对吗？”
子霜晗纯真的笑容，像一束光，试图穿透萧铭彬心底的重重阴霾。
他过往所做的一切，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为了获得权力，他不择手段，铲除异己，双手早已沾满鲜血。
他从未觉得自己有错，这世道本就如此，不是吗？
弱肉强食，适者生存。
弱者，注定要成为强者的垫脚石。
萧铭彬渴望变得强大，为此，他不惜一切代价。
他早已习惯了尔虞我诈，习惯了阴谋算计。
但此刻，面对子霜晗天真无邪的眼神，他却无法坦然地说出自己是个好人。
他甚至不敢直视她的眼睛，仿佛自己内心的丑陋，会被她一眼看穿。
萧铭彬微微垂下眼帘，掩饰住内心的波澜，语气生硬地说道，“面凉了，快吃吧。”
子霜晗见他回避自己的问题，心中轻叹一声，面上却依旧乖巧，“好。”
他是不是好人？
她又怎会不知？
她早就知道，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恶人。

两碗长寿面很快见了底，只剩下两个被烤得软糯香甜的番薯，静静地躺在炉火旁。
子霜晗拿起一个，在萧铭彬疑惑的目光中，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还饿。”
萧铭彬这才注意到，她身形瘦弱，似乎风一吹就会倒。
他想起刚到侯府时，她似乎更丰润一些。

“我会让阿远跟管家说一声，以后你想吃什么，就告诉厨房，不必委屈自己。”萧铭彬淡淡地说道，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
“谢谢表哥。”子霜晗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甜美动人，仿佛刚才的试探，只是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我还有一件事。”她眼神明亮地望着他，仿佛在期待着什么。
萧铭彬见她得寸进尺，也并未动怒，“说。”
子霜晗指了指面前空空如也的碗，“我不想洗碗。”
本以为她会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没想到竟然是如此简单的事情。
萧铭彬起身，端起两个碗，径直走了出去。
望着他高大挺拔的背影，子霜晗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疲惫。
她抬手揉了揉脸颊，这几日，她一直强迫自己扮演着柔弱无助的形象，要么哭泣，要么傻笑。
她的脸，都快要笑僵了。
这鬼天气，冷得刺骨，白天还在冰冷的水里泡了那么久……
真是难熬啊！
子霜晗剥开番薯的皮，狠狠地咬了一口，香甜软糯的口感，暂时缓解了她心中的烦闷。
她站起身，缓缓走出屋子。

长廊下，只挂着一盏昏黄的灯笼，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勉强照亮脚下的路。
子霜晗透过光晕，看到院子里，雪花纷飞，草地上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雪。
她抬头望向天空，只见鹅毛般的雪花，如同扯碎的棉絮，漫天飞舞。
她伸出手，感受着雪花落在掌心的冰凉触感。
燕京的雪，依旧是那么冷。
上一回见到燕京的雪，是什么时候了？
仿佛是八年前，她被囚禁在黑暗潮湿的牢狱里。
唯一的光亮，便是那扇狭小的窗户。
那时，甚至还不到十一月，仿佛上苍也在怜悯她的冤屈，降下了一场大雪。
零星的雪花，透过小窗，飘落在她溃烂的伤口上，刺痛感，让她麻木的心，稍稍有了一丝知觉。
定阳地处北方，一到冬天，也少不了下雪。
可即使定阳的雪再厚，子霜晗也觉得比燕京暖和一些。
而平亭在燕京以南，很少下雪。
想到这里，子霜晗突然提高了声音，朝着厨房的方向喊道，“表哥！下雪了！”
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兴奋，仿佛一个未经世事的少女，看到了难得一见的景象。
她收回了接雪花的手，掌心被雪水浸湿，变得冰凉。
她快步跑进厨房，看见了那抹熟悉的高大身影。
他真的在洗碗。
他竟然真的会洗碗。
子霜晗愣了一下，然后放轻脚步，走到他身后，像献宝似的伸出手，凑到他面前——
“表哥，你看这是什么？”
她的手心空空如也。
萧铭彬瞥了一眼，目光随即移到她的脸上。
见她满脸欢喜，他语气生硬地说道，“山中气候寒冷，不要贪玩，小心着凉。”
子霜晗在心里冷笑一声，他竟然还知道她会着凉？
白天让她在冰冷的水里泡了那么久，他怎么就没想过她会着凉？
虽然心中腹诽不已，但子霜晗的脸上，依旧保持着天真无邪的笑容。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掌心，嘟囔道，“会凉吗？”
随后，她的眼神一转，落在了正在低头洗碗的男人身上。
萧铭彬穿着一袭黑色的锦袍，他将厚重的狐裘脱在了屋内，露出了修长的脖颈。
她心中生起一丝恶作剧的念头，立刻伸出手，将冰凉的掌心贴在了他的脖子上。
触碰的那一瞬间，冰凉的掌心，渐渐变得温热，他的体温，缓缓地传递到她的手中。
子霜晗比他矮了一头，就这样抬着头，一动不动地“冰镇”着他。
萧铭彬的身体微微僵硬，显然没有料到她会做出如此大胆的举动。
或许是今日他过于纵容，才让她如此放肆。
他停下了洗碗的动作，低头看着她，高大的身躯，挡住了厨房里悬挂的油灯。
子霜晗只能看到他面容上的阴影，和那双深邃而幽暗的眸子。
她委屈地扁了扁嘴，“表哥，你生气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