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碎骨恨

夜幕低垂，如浓墨般泼洒在残破的院落之上。

“为了以防万一，才迷晕小郡主的。”低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万一那些官差没被迷倒，发现了咱们的计谋，死的也只有她一个，至少妹妹已经安全转移，还有逃生的希望。”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人算终究不如天算。那些官差竟毫不掩饰，直言不讳地交代，这些日子以来的种种刁难，皆是京中权贵暗中指使，今日前来，更是奉命取姐妹二人的性命。

大郡主强压下心中的惊惧，脸上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语气平静地说道：“今日是妹妹的生辰，后厨特意准备了些饭菜，能否通融一下，等妹妹回来，让她吃完这顿饭，再动手也不迟。”

这番话，不过是缓兵之计，意在麻痹官差的警惕之心，让他们误以为饭菜中没有任何问题。

一直藏身于后厨的年迈老者，听闻此言，心中顿时明白，情况危急到了极点。他不敢有丝毫迟疑，悄无声息地从后门溜了出去，竭力不引起官差的注意，为沈家保留最后一丝希望。

那些奉命行事的官差，在确认大郡主确实没有反抗能力后，便毫不犹豫地挥刀将其残忍杀害。随后，他们便守在家中，等待着小郡主归来。然而，左等右等，始终不见小郡主的身影。饥肠辘辘之下，他们便迫不及待地享用了后厨准备的饭菜，没过多久，便一个个昏睡了过去。

见时机已到，老者小心翼翼地潜入屋内，迅速点燃了早已准备好的引火之物。顷刻间，熊熊烈火便吞噬了整个房间。

事实上，大郡主给小郡主吃的那碗面中，迷药的剂量并不多。她本就没指望用迷药让妹妹昏迷太久，她的目的仅仅是为妹妹争取逃跑的时间。

就在老者准备撤离之际，小郡主却跌跌撞撞地回来了。她看到熊熊燃烧的屋子，顿时惊呆了，不顾一切地想要冲进去寻找姐姐。老者见状，连忙拦住她，悲痛地将真相告知。得知姐姐已惨遭毒手，小郡主顿时哭得声嘶力竭，嗓子都哑了。就在这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一个官差竟然摇摇晃晃地从屋里走了出来。原来，他吃的菜肴较少，迷药的药效还没完全发作，竟然死里逃生了。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眼见姐姐惨死于官差的刀下，而凶手却侥幸逃脱，小郡主不知从哪里涌出一股狠劲儿，猛地冲上去，抄起一根从房梁上掉落的燃烧着的木棍，狠狠地砸向那名官差。老者也奋不顾身地加入战斗，两人合力，最终将那名官差打倒在地，彻底断绝了他的生机。

然而，失火的动静还是引来了其他的官兵。他们迅速围了过来，将整个院落团团包围。老者深知自己已无力回天，他再三叮嘱小郡主，务必要为姐姐报仇，不能让姐姐白白牺牲。小郡主强忍悲痛，含泪答应。随后，她趁着混乱，偷了一匹官差的马，含恨逃离。

由于她身上还穿着囚服，目标过于明显，很快便引来了追兵。再后来，便是风如心与谢丘在定阳边界与她相遇，并帮助小郡主假死脱身。因此，世人都以为，咸阳长公主的两个女儿都已经命丧西北。

咸阳长公主府的小郡主，正是如今的子霜晗。

她身上那些旧伤，尚且还能找到合理的解释，可是那些新伤呢？

她骑马逃跑之后，究竟经历了什么？

没有人问她，而她也从未主动提起过。

“她的原名，应该是沈永安，她的姐姐，名叫沈永宁。”风如心说完，雅间内的气氛变得更加压抑。

谢丘垂着眼眸，眉头紧锁，声音沙哑地问道：“指使官差的，究竟是何人？”

风如心回忆起老者所说的话，大郡主在临死之前，已经从官差口中套出了幕后主使。

“是贵妃，还有，贵妃的那些倾慕者们。”

沈令涟，和她的追求者？

谢丘冷笑一声，将这些人的名字牢牢地记在心里。

那些曾经少女不曾言明的过往，如今他终于全部知晓，他终于彻底明白了，她为何如此执着地想要变强。

想到了今日前往永安酒楼的初衷，谢丘再次开口问道：“此事与萧铭彬有何关联？那一年，他也才十八岁吧？”

那一年，萧铭彬十八岁，沈令涟十七岁。

谢丘心中暗暗揣测，这与子霜晗想要接近萧铭彬，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

风如心并不清楚子霜晗的具体计划，但她知道萧铭彬的职位，于是缓缓地说道：“属下只知道一些线索，那年萧铭彬刚刚进入京畿卫。”

“同一年，发生了通敌案，咸阳长公主在京畿卫的牢狱内招供认罪，小郡主身受重伤，奄奄一息。”

“这些年来，属下经营永安酒楼，曾经有京畿卫的士兵来吃饭，酒后提及当年的事情，说是……”风如心停顿了一下，长叹一声，“当年咸阳长公主无论遭受何等酷刑，都不肯招供认罪，直到听见隔壁牢房内传来女儿的惨叫声，她才最终认下了莫须有的罪名。”

“不知是谁出的主意，小郡主忍着剧痛，知道母亲就在隔壁的牢房里，她咬烂了自己的嘴唇，也不愿意发出任何声音。可是，施刑者竟然将粗盐抹在长鞭上，用铁环穿透了她的手骨，她才终于忍不住惨叫出声。”

每每提及这些往事，风如心总是用“小郡主”来代替子霜晗，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的内心稍感宽慰，不至于过度地代入其中。

谢丘强忍着心中的怒火，眼睛猩红，他终于知道她身上的那些伤痕究竟是从何而来了！

为了治疗她那满身的伤痕，她究竟吃尽了多少苦头啊！

那些伤疤深深地烙印在她的血肉里，表面上看似已经痊愈，但实际上却隐藏着无尽的痛苦。后来，还是谢笺请来了神医，将她愈合的皮肉重新剜开，挖掉了里面的腐肉，经历了无数次的腐烂和剜挖，那些伤口才最终得以痊愈。

她曾经是京城里备受瞩目的贵女啊，为了不留下难看的疤痕，她不知吃了多少年的苦头。

哪怕是在军营中所受的伤，也远远无法与她在燕京大牢内所遭受的折磨相提并论！

“另外，贵妃当年确实与萧铭彬有些联系，但属下并不清楚，流放路上发生的那些事情，是否是受到了萧铭彬的授意。”

“当年，贵妃的追求者有很多，那些官差并没有明确指出究竟是哪一个。”

风如心将所有的事情都说完之后，便觉得谢丘的心中应该已经有了一些答案。

谢丘确实已经有了一些想法，他现在笃定，无论流放路上是否与萧铭彬有关，子霜晗接近萧铭彬，都必然有着她自己的理由和目的。

她绝不会爱上他的。

谢丘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道。

可是，他始终没有去深究，他为什么要如此说服自己。

从前，他只知道子霜晗想要手刃昏君，杀死她的生父，而如今，谢丘更加清晰地明白了子霜晗的目标，绝不仅仅是杀掉她的生父和昏君那么简单。

一定还有更多，更多的仇人。

谢丘不禁想到，这些年来，每当面对他的无理取闹，她是否也在默默地隐忍？是否因为她要报仇雪恨，才不得不忍耐着他？

继而，他又想到了她曾经所遭受的苦难，想到了那个在雪地里浑身是血的女孩，想到了曾经无数个日夜里她的缄默不语，她的隐忍……

谢丘感到一阵阵难以抑制的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