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面

暮色四合，屋内光线渐暗，只见一纤细身影，正小心翼翼地端着一只大碗，缓缓步入房中。

少女步履蹒跚，一瘸一拐的，显得格外惹人怜惜。她走到桌前，轻轻放下手中的大碗。

碗里盛着热气腾腾的长寿面，面上还卧着一个金黄的荷包蛋，卖相颇为诱人。萧铭彬心中正诧异于她竟然会做面，却见她将那碗面推到了自己面前。

子霜晗脸上带着盈盈笑意，其中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仿佛在说着“快夸夸我”。“表哥，生辰可不能马虎，至少也要吃碗长寿面才是。”

原本他还以为这碗面是她为自己准备的，却没想到，她竟然是为他而做。萧铭彬的目光落在子霜晗那张被灶火熏得微黑的脸颊上，见她对此浑然不觉，眼中闪过一抹复杂之色。

手中的烤红薯瞬间失去了吸引力。

原来，她离开这么久，并非是因为生气，而是为了给他做这碗面……

想到自己方才的冷漠，萧铭彬眉头微皱，生平第一次，对自己的行为感到一丝不悦。

他沉默不语，子霜晗心中忐忑，莫非是自己触碰到了什么禁忌？难道这生辰对他来说，有什么难以言说的过往？

不应该吧？

若是如此，远山又为何要提醒她，今日是萧铭彬的生辰呢？

不过，子霜晗还是带着几分试探，轻声说道：“对不起，表哥，我是不是自作主张了？我只是想让你吃口热的。”

话虽如此，实则，她也想借此机会，犒劳一下自己空空如也的肚子。

萧铭彬眼中浮现出一丝柔和，嗓音清冽如山间泉水：“只是没想到，你还会烧火做面。”

子霜晗连忙点头，却并未坐下，而是开始编织谎言，“从前在平亭的时候，有人告诉我，以后要给夫君做饭吃，才算得上是贤惠的妻子。可惜我天资愚笨，什么也没学会，只会做面……”

说完，她又生怕萧铭彬误会，急忙解释道，“表哥别误会，你已经拒绝了我，我不敢再有什么非分之想。只是恰好看到厨房有面，今日又是表哥的生辰，不想让表哥太过冷清。”

萧铭彬听她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他抬起头，却见她又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他耐心等待了片刻，便看到子霜晗再次端着一碗面走了进来，放在她自己面前的桌上。

子霜晗凑近闻了闻，面香扑鼻，肚子顿时咕咕叫了起来。

萧铭彬起初还担心她只做了一碗面，现在看来，他的担心显然是多余的。

他面前的长寿面上，只有一个荷包蛋，而她那碗，却有两个。

……

子霜晗正准备开动，却突然撞上了萧铭彬那双深邃的眼眸，她声音轻轻地，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生怕惹他不快，解释道——

“表哥，你还烤了红薯，所以只放了一个鸡蛋，吃太多了对身体不好。”

萧铭彬：……

算了，他也不与她计较这些。

他拿起筷子，语气沉吟道：“谢谢。”

这一次，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的人，换成了他。

听到这句话，子霜晗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

见萧铭彬即将动筷子，她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连忙阻止道：“等等！”

随后，在萧铭彬疑惑的目光中，她起身拿起房中那盏明亮的蜡烛。

“生辰，是要许愿的。”

子霜晗声音清脆，将蜡烛放在长寿面的旁边，“对着蜡烛许愿，愿望一定会实现的。”

在子霜晗充满期待的目光注视下，萧铭彬沉思片刻，“我，没有愿望。”

他想要什么，向来都是唾手可得，根本不需要许愿。

随即，他看到少女脸上流露出一丝失落，心中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不希望她此刻感到难过，于是温声道：“许愿的机会，留给你吧。”

就当是看在这碗长寿面的情分上。

他心中如此想着。

抬眸时，却见少女已经闭上双眼，双手合十，在蜡烛前轻轻启唇——

“愿表哥早日觅得良缘，不要让舅父舅母操心。”

“还有，”她语气一顿，“活到一百岁。”

她许了两个愿望。

第二个愿望，有些模棱两可，因为她并没有明确指出，是让谁活到一百岁。

听者，很容易将两个愿望联系在一起。

萧铭彬想当然地认为，她许愿希望他能长命百岁。

而实际上，在那短暂的停顿之中，子霜晗在心中默默念道“我要”二字。

所以，她真正的第二个愿望是：我要活到一百岁。

虽然子霜晗并不相信神佛的庇佑，但她仍然不愿，许下让萧铭彬长命百岁的愿望。

这些小心思，萧铭彬自然无从知晓。

烛光映照下的少女，宛如一朵圣洁的白莲，她闭着双眼，神情认真而虔诚，这一幕深深地印在了萧铭彬的脑海中。

听着她饱含期盼的嗓音，许下两个与他相关的愿望，他心中竟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仿佛是被这片刻的宁静美好所触动，一股暖流在他的心头缓缓流淌。

他静静地凝视着她，眼中流露出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

然而，当少女睁开双眼的那一刹那，他所有的情绪又瞬间被压回心底。

看着她那双清澈纯净的眼眸，萧铭彬不动声色地垂下眼帘，“清悟大师说过的话，你不是都听见了吗？我此生不会有良缘。”

话一出口，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嗓音不知何时变得低沉嘶哑，如同石子在沙土上摩擦一般。

子霜晗看着他，语气理所当然，“这有什么，好的信，不好的不信，这是戚晗大师说的。”

萧铭彬眼中泛起一丝笑意，“那你自己呢？可有什么愿望？”

子霜晗眼珠一转，笑着说，“嫁入高门大户，嗯……未来的夫君得是个好人。”

她依旧执着于此事。

萧铭彬眼中的笑意渐渐消散，他微微垂首，轻声问道：“表妹觉得，怎样才算是个好人？”

高门大户之中，哪里会有简单之人呢？怎样才算好人？又怎样才算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