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家训逆鳞

屋内气氛如同被骤降的寒风扫过，沉甸甸的令人喘不过气。苏嫣微微侧身，目光在进门的苏崧身上稍作停留，又偏头看向对面瘪嘴诉苦的苏时咏，唇瓣动了动，终于问道：“爷爷和大伯训斥你们了？”

苏时咏苦着脸点头：“把小崧骂得都快钻地缝了，连头都不敢抬起来。他们说我们骨穷志贱，还讽刺我们连相鼠都有皮，可我们却毫无仪态。”

他说着，眼泪都在打转，无奈地叹口气：“二宝，要不咱们别再想着‘为商’了。大伯他们是铁了心，说了就算饿死冻死，也不能苟且偷生！”

苏嫣轻轻皱眉，没有接话，只是一把拉过苏时咏，快步走进屋内。在幽暗的灯影下，她的目光落在苏崧满是阴郁的脸上，迟疑片刻，终究开口：“大哥，你也这么想？我们......”

然而话未说完，苏崧便烦躁地挥手打断，语气却无比认真：“小嫣，爷爷和大伯说得没错，我们本该安分守己才对。”

一句话，彻底打碎了空气中仅存的一丝希望。

就在这时，洪氏端着一盆饭菜走了进来，见姐弟几人神色萎靡，赶忙挤出一抹笑容，试图活跃气氛：“好了，别再闹心了，用饭吧。好不容易，今天桌上还有点年味儿呢。”

苏崧沉着脸坐下，目光定在桌上一盘刚端上来的炖羊肉，浓郁的肉香翻卷着扑入鼻息。他盯着那盘热气腾腾的肉，神色竟不觉间有些复杂起来。原来，连他都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会因为一碗肉香而心神动摇，甚至隐隐生出几分自厌。

食不知味。苏崧抛下筷子起身，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便匆匆走出了屋子。

洪氏看着他的身影，不由神情一滞，转而安慰似的一笑：“你们先吃吧，不用管他。”

然而，苏时咏盯着面前这满桌饭菜，眉头却皱得更紧了：“这饭香再诱人，可实在难以下咽啊！”

就在他一筹莫展时，苏嫣却已经出手，拿起一双筷子，一马当先地夹起一块炖羊肉，毫不犹豫地塞进嘴里。那神态，简直称得上是大快朵颐。

“这西北的羊肉啊，就是不一般！不膻不腻，鲜嫩得像是融化在舌尖的鱼糜。”她捂嘴咽下，夸张地感叹。

苏时咏愣住了，盯着咀嚼得欢快的苏嫣，喉头微微动了动：“二宝，咱淑静点行不行？”

“淑你个头！”苏嫣顶着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拽过同样犹豫不定的洪氏坐下，声音拔高了几分：“咱家训可没说连饭都不能吃吧？人生在世，该有一业为根本！”

她抖了抖筷子，来了劲头：“农夫为农，商人议货，工匠制器，艺人究法——这哪样不是谋生的正途？可偏偏就因为有些自命清高的士子，篾视我们这些实干劳作者，觉得自己不该插足这种‘俗事’，这下好了，连文武也不会！到了国家有难的时候，只能在刀戈和马蹄之间苟且偷命，至死还觉得自个儿与天不同，简直荒唐！”

“住嘴！”苏萝一听脸都白了，连忙起身捂住苏嫣的嘴，急得四处环顾了一圈，生怕叫某些禁忌话被别人听去。可苏嫣却一把掀开她的手，哪怕眼前人再多，她还是理直气壮：“你们倒是说说，我说得有没有道理！苏家这一脉身居高位太久，现在被赶到这步田地，你们就不打算反省反省？”

苏衍听得一愣一愣，几乎忘了应答，最后只剩满眼迷茫。

苏嫣扫了他一眼，继续说道：“祖父大人他们真是为了科举舞弊才落得如此下场的吗？我不信。至少，从这半年相处下来，我看不出一点作假之迹。”

“这不是废话吗？”苏时咏低咕着朝她翻了个白眼。

“不然呢？”苏嫣反问，却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江山易主，朝堂纷乱。我们苏家，不是犯错，而是被当弃子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苏衍当即愣住，无措地看着她：“二姐，这是什么意思？”

未等回答，那边苏崧便撩开帘子冲了进来，满脸戒备地低吼：“慎言！你胡说些什么呢？”

苏嫣迎着他的训斥，后退半步，却毫不示弱：“大哥，你难道到现在还看不清楚吗？祖父不仅被舍弃，我们这一家，也被舍弃了。你把希望寄托在‘安分守己’上，那不正是自掘坟墓吗？！”

苏崧气得眉毛直抖，指着她的鼻尖吼道：“小嫣，蛊惑人心、巧言如簧的本事若是能救命，那你倒是说，一个商人能够脱籍的机会有多大？！”

苏嫣笑得坦然，唇角一挑：“我以诚为道，以商为器。三代之内，可脱罪籍；之后，用对法子，未必不能向上攀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