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棋逢对手

这气氛，委实古怪。

裴淮眉宇间堆满了不解，却也并未多说什么，待棋局过半，棋盘上的黑白棋子纵横交错，已然密布如星，他这才彬彬有礼地问道：“世子先行？”

宋严瑞闻言，轻笑一声，那笑容里带着几分施舍般的意味，又仿佛是对他的蔑视，语气慵懒道：“还是你先请吧。”

裴淮心头已然隐隐生出几分不悦。

在他看来，比起阮锦婳，眼前这位习武多年的宋严瑞，实在算不上什么风雅之士，更不觉得他的棋艺有多么高超，能有资格与自己对弈。

他执起一枚黑子，心中已打定主意，要速战速决，尽快结束这场无聊的对局。

阮绵绵则站在宋严瑞身后不远处，静静地观望着。

尽管看不清他的面部表情，但她依然能从宋严瑞的言行举止中感受到，这场棋局对他来说，至关重要。

她不禁想起之前，自己曾疑惑于他一个武人，怎么会有耐心去看那些晦涩难懂的棋谱，还以为他是为了姜沐而学。

也曾以为，他之所以会出席裴婉莹在曲池举办的品茗对弈宴会，是为了能有机会接近姜沐。

如今，将所有的事情联系在一起，仔细思索……

或许，他那次真正的目标，就是裴淮。

阮绵绵心中不禁泛起一丝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过往，才能让宋严瑞对裴家怀有如此执拗的怨怼之情？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棋局对面，裴淮的脸色愈发难看。

阮绵绵凝神朝棋盘望去。

她棋艺平平，无法迅速分析出当前的局势，便轻轻碰了碰身旁阮锦婳的胳膊，低声问道：“现在情况如何？”

阮锦婳面色凝重，轻轻摇了摇头。

宋严瑞的攻势凌厉至极，每一步都蕴含着千钧之力，完全是只攻不守的态势，但他的布局却又无比严谨，让人难以找到破绽。而裴淮多年研习棋艺，也并非浪得虚名，虽然只能被动防守，却也如同铜墙铁壁一般，固若金汤，偶尔还能抽出身来，反击一二。

一时之间，胜负难分，还真不好说。

见阮锦婳摇头，阮绵绵不由得抿紧了嘴唇，手指也不自觉地蜷缩起来。

又一枚白子落下，裴淮忍不住抬起头，偷偷瞥了宋严瑞一眼。

他背后已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凛冽的冬风吹过，寒冷刺骨，可宋严瑞却神色如常，落子速度也很快，从容不迫，仿佛丝毫没有压力。

裴淮的下颌紧紧绷着，心中充满疑惑。就算宋严瑞棋艺精湛，想要借着今日的机会来证明自己的实力，那为何不选择与有着“京城第一才女”之称的阮锦婳对弈，偏偏要找上自己？

阮绵绵此时已经彻底放下心来。

她的思绪开始游离，目光落在裴淮的五官上，试图从他的脸上找出他和宋严瑞之间可能存在的相似之处。

这件事情，实在是太过蹊跷了。

宋严瑞顶着世子的身份回到京城时，恰逢他的面容在战场上被毁，又借着神医之手进行医治，对外宣称是医治导致容貌与从前有所出入，再加上多年未见，与原来的世子模样不太相同，也能勉强蒙混过关。

可裴家的人，总该记得“裴容”原本的模样吧？

还是说，他一出生就被送去了边境？

疑团重重，阮绵绵用力摇了摇脑袋，突然，她的手被一只温暖的手掌紧紧握住。

她不想宋严瑞在这个关键时刻分心，便想要抽回自己的手，示意他不要胡闹，可宋严瑞却突然转过头，目光温柔地注视着她。

他轻轻一用力，将阮绵绵拉得离自己更近了一些。

“绵儿，你来瞧瞧，该下在哪里？”

阮绵绵微微睁大了眼睛，略带挣扎地想要往旁边挪动一下：“我？我不会下棋……”

“你会的。”

宋严瑞的声音轻柔至极，仿佛带着某种抚平人心的魔力，阮绵绵停止了挣扎，身体紧贴着他的肩膀，目光落向棋盘。

棋盘上，黑白二色的棋子紧密交织在一起，三个角落几乎已经被完全铺满，她凝神分辨着，发现这几处都已经堵死，没有再下棋的意义了。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向右上角。

宋严瑞执的是后手的白棋。

在一片杂乱的棋局中，几乎只一眼，斜着连成四颗的白棋便闯入了她的视线……

阮绵绵觉得自己这颗脑袋，真是被五子棋给彻底占据了，她摇了摇脑袋，腰间却忽然被他轻轻捏了一下。

她微微蹙起眉头，目光顺着白棋的两端看去。

如果真能连成五颗，那就需要下在那个位置，这样按照围棋的规则来算的话……

竟然能够堵死裴淮一大片的退路！？

在确认了这一点之后，她眼中闪过一丝惊喜的光芒，惊讶地看向宋严瑞。

下一秒，一枚冰凉的棋子落入她的掌心。

宋严瑞将一颗白棋递给她，示意由她来下这最后一子。

阮绵绵紧紧握住手中的棋子，抬起头，看到裴淮正注视着他们之间的互动，脸色已经黑得如同锅底一般。

她又看了看宋严瑞。

这一次，她没有再犹豫，果断地将手中的棋子按在了那个位置。

至此，输赢已定。

宋严瑞突然让第三者插手棋局的举动，确实有些不妥，但此时的局势早已有了高下之分，就连阮绵绵都能看出该如何才能获胜。

让她来下这最后一子，不过是为了加重对裴淮的羞辱罢了。

裴淮强忍着心中的屈辱，站起身来，维持着最后的礼数，朝着宋严瑞恭敬地行了一礼。

“世子棋艺高超，在下甘拜下风。”

宋严瑞闻言，终于轻笑出声，面上轻慢之色尽显无疑。

他没有起身，只是慢悠悠地交叠起双腿，一句话都没有与裴淮客套。

“本世子前些日子跟随宁王殿下出使南楚，在路上遇到了一位双目失明的老妇。”

裴淮的动作微微一顿，不明所以，但心中却隐隐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亲眼见过那位盲眼老妇的阮绵绵，瞬间反应过来，心中不由得感到一阵惊诧。

难道那对祖孙，竟然与裴府有着某种关系？

“相遇即是有缘，她再三恳求，说想要回到裴府，见裴大人和裴夫人一面。我向来心善，怜悯她的遭遇，便顺路将她带回了京城。”

裴淮仍然不明白宋严瑞此话的含义。

不过，既然她要找的是裴映渊和裴夫人，他想着这老妇应该与他们有着某种渊源，便抿了抿嘴唇，应了下来。

“父亲和母亲今日确实在府中……不知世子今日是否将人带来了？”

宋严瑞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站起身来，朝着梅园入口的方向走去，目光锁定在一个小厮身上。

“带路。”

阮绵绵连忙跟了上去，心中充满了期待，心跳也随之加快了几分。

宋严瑞察觉到她略显凌乱的步伐，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有些好笑地看着她。

“快些走。”

在众人的注视下，阮绵绵快步走到他的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