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3章 浴火

夜色如浓稠的墨汁般泼洒在寂静的庄园上，吞噬着最后一丝光亮。云妍指尖微凉，无声地收紧了牵着大皇子的手。远处营帐腾起的熊熊烈焰，如同妖异的花朵在夜幕中肆意绽放，映照着她略显苍白的侧脸。这座看似平静的庄子，此刻也布满了未知的危险，至少对于她而言，已不再是安全的避风港。

庄园占地并不广阔，外表看来与寻常乡间别院无异。然而，甫一踏入其中，一股压抑而诡异的气氛便扑面而来。绝大多数房门都紧闭着，屋内一片漆黑，仿佛空无一人。可偶尔匆匆而过的仆役，却总会下意识地瞥向那些紧闭的门窗，眼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与不安。这细微的举动无声地昭示着，紧闭的门扉之后，很可能隐藏着不容小觑的力量。那些看似寻常的仆役，恐怕也并非等闲之辈。

穿过略显空旷的前院，后院正中央的三间正殿亮着昏黄的灯光，如同在无尽的黑暗中投下几缕微弱的希望。走进殿内，紧绷的心弦才稍稍放松了一些，仿佛暂时寻到了一片可以喘息的角落。夜已深沉，殿内众人却毫无睡意，神色凝重地等待着远方传来的消息。大皇子小小的身躯早已疲惫地依偎在云妍的腿上沉沉睡去。云妍小心翼翼地将他抱到柔软的床榻上，掖好被角，对于孩子的安危，她心中反而没有过多的担忧。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缓慢流逝。忽然，一道耀眼的光芒撕裂了夜空，在院墙之外遥远的天际，骤然亮起一片橘红色的光晕，如同旭日东升前的霞光，瞬间驱散了周围的黑暗。云妍的心猛地一沉，她知道那是什么——那是营地燃起的冲天火焰，是战火无情吞噬一切的象征。激烈的厮杀，已经开始了。

她紧紧攥着手中的丝帕，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胸口仿佛被一块巨石压住，让她无法继续安稳地坐着。她猛地起身，快步走到院中。然而，站在空旷的院落里，除了遥望着那片不断蔓延的火光，她却什么也做不了，这种无力感让她几欲窒息。

隔着高高的院墙，远处的景象模糊不清。云妍略一思忖，便迈步走向通往二楼的木质楼梯。站在楼上，视线豁然开朗，能够更清晰地俯瞰远处大营的情形。入目之处，果然已是一片火海，浓烟滚滚，遮天蔽日，将原本清冷的月色也染上了一层血色。隐隐约约的喊杀声，如同来自地狱的咆哮，被夜风裹挟着，断断续续地传入她的耳中，令人心惊胆战。云妍紧紧握住冰冷的栏杆，精致的眉宇不禁深深蹙起，心中充满了担忧与不安。

“娘娘不必担心。”一个柔和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云妍回过头，映入眼帘的却是沈嫔那张略显苍白的脸庞。

沈嫔款款走到云妍身边，语调轻柔却带着一丝笃定：“哥哥说了，皇上早已布下天罗地网，房家此举，不过是螳臂当车，以卵击石罢了。”

云妍敏锐地捕捉到她话语中刻意强调的称谓，心中微微一动，却并不想与她过多纠缠。她淡淡地点了点头，正欲转身离开，手腕却 अचानक 被沈嫔紧紧抓住。

“你知不知道，我哥哥要成婚了。”沈嫔的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的意味：“在圣旨下达的前一晚，他独自一人跑到樊楼喝得酩酊大醉，直到天亮才被我爹派人架回府里，灌了好几碗醒酒汤才勉强能去礼部提亲。”

云妍不悦地甩开她的手，语气冷淡：“本宫对你的家事毫无兴趣！”

沈嫔却仿佛没有察觉到她的疏离与冷漠，依旧执着地拦在她的身前，不让她离开：“那夜在他身边唱曲的樊楼女子，听说与娘娘有几分相似……”

云妍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眼底闪过一丝愠怒，她厉声喝道：“让开！”

“樊楼女子，可不是只有唱曲的好处，”沈嫔的声音带着一丝嘲讽，眼神复杂地看着云妍：“我那傻哥哥，却像是着了魔一般，只听了一夜的曲儿，竟是连那女子的衣角都未曾碰过。娘娘如今已是尊贵的昭仪，在我哥哥心中，却依旧是那般高洁不可攀。为什么？”

沈嫔的情绪似乎有些失控，她猛地抓住云妍的肩膀，用力摇晃着，语气中充满了压抑的怨恨与不甘：“为什么，为什么这世上所有的美好事物，你都能轻而易举地得到，得到了还能不屑一顾？我只是想要一个孩子，你为什么还要与我争，与我抢！”

云妍被她摇晃得头晕目眩，肩膀处传来一阵疼痛，心中的怒火再也无法压制。她猛地抬手，狠狠一巴掌甩在沈嫔的脸上，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夜空中显得格外刺耳：“沈言心，你给我清醒一点！”

沈言心的脸颊被这一巴掌打得偏向一边，也露出了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的沈澈。他脸色阴沉，目光复杂地看着她们。

云妍径直看向沈澈，语气冰冷，带着一丝警告：“别忘了你们沈家如今在朝中的地位是如何得来的。大皇子，也是你们能够肖想的？是想落得和房家一样的下场吗？”

“你懂什么！”沈言心捂着火辣辣的脸颊，嘶吼了一声，刚要开口辩驳，身后却传来一声严厉的呵斥：

“闭嘴！”

她猛地回头，看到自己的兄长沈澈正脸色铁青地看着她，眼中的怒意几乎要喷薄而出。沈言心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嚣张的气焰瞬间熄灭，脸上露出几分怯意，低声唤道：“哥，兄长……”

“去楼下等着！”沈澈的语气不容置疑。

“可，可我……”沈言心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去楼下等着！”沈澈再次提高音量，语气更加严厉。

沈言心不甘地瞪了云妍一眼，最终还是屈服于兄长的威严，转身离开了二楼。

云妍则面无表情地看着缓步走过来的沈澈，声音冰冷地问道：“抚养大皇子，也是你的主意？”

沈澈走到她面前，脸色凝重，两颊因为用力咬紧牙关而微微鼓起，深邃的眼眸中交织着羞愧与痛苦：“我才知道，父亲一直在偷偷给她写信，督促她做这件事。”

“也就是说，你对此事并不知情？”云妍再次确认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探究。

沈澈缓缓点了点头，神情越发痛苦，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煎熬。

云妍的心弦这才稍稍放松了一些。对于她而言，在如同泥潭一般的冰冷皇宫中，沈澈曾经是她眼中唯一一抹干净的色彩，像是她心中某种难以言喻的寄托。她真的不希望，连他也沾染上那些肮脏的权谋算计。还好，他还和当初一样，没有变。

“此事，我就当没有听到。你最好在皇上发现之前，将一切处理妥当。”云妍说完这句话，便要绕过他离开。

“等回朝之后，我会让父亲告老还乡。”沈澈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带着一丝疲惫与无奈。

不算愚笨，云妍心中稍感欣慰，脚步未停，继续朝楼下走去。然而，就在她即将踏下最后一级台阶的瞬间，却又听到沈澈低声呢喃了一句，语气轻到几乎被夜风吹散：

“她们都不是你。”

云妍的眸光微微一闪，心中如同被羽毛轻轻拂过，荡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涟漪，但她却选择了视若无睹，加快脚步走下了楼。

直到走到楼下，远离了沈澈的视线，她才微微顿住脚步，轻轻叹了一口气，一丝复杂的情绪在她眼底一闪而过。

拂晓时分，东方的天空逐渐泛白，冉冉升起的太阳，用它温暖的光芒， धीरे-धीरे 掩盖住了天边依旧燃烧的火光。云妍心中牵挂着战场的局势，不得不再次登上二楼，想要确认最终的结果。

她还在极目远眺，搜寻着战场上的蛛丝马迹，却突然听见了院门被缓缓推开的声音。她心中一惊，连忙低头望去，只见霍君麟穿着染满鲜血的铠甲，步履匆匆地走了进来。他高大的身躯依旧挺拔，只是铠甲上的血迹，无声地诉说着战斗的激烈与残酷。

仿佛心有灵犀一般，霍君麟也抬起头，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了站在二楼栏杆旁的云妍。他的脸上也沾染了几点血迹，却丝毫不显狼狈，反而更添了几分英武之气，神采奕奕，意气风发，浑身散发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与畅快。

他扬起嘴角，露出一个带着一丝痞气的笑容，朝着楼上的云妍朗声唤道：“阿妍！”他的声音洪亮，带着胜利的喜悦，紧接着又笑着补充了一句：“阿妍以后挟得怕只能是我了！”

云妍看着他，紧绷的心弦终于彻底放松下来，嘴角不由自主地扬起一抹温柔的笑意。她垂下眼眸，轻轻一笑，而后转身，脚步轻快地奔下了楼。

——

战事结束后，房家主支被判满门抄斩，旁系亲族则尽数流放边疆，这其中也包括了宫中地位低微的房答应。

霍君麟并未废后，但皇后却在惊惧交加中一病不起，长年缠绵病榻，再也无力理事宫务。宫中一切大小事务，便都落在了熙昭仪云妍的肩上。然而，云妍也因连日来的忧心劳累，身体不适，最终不得不将一部分权力下放，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接手这些事务的，竟然是原本并不受宠的沈嫔。

房家的彻底败落，并没有阻止皇上肃清朝局的决心。在接下来的整整两年时间里，无数曾经依附于房家的朝臣被一一罢黜甚至斩首，取而代之的，是一批精明强干、忠于皇权的新臣。朝堂之上，经历了一场彻底的洗牌，焕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