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8章 瘆人密语

纵然心头似有无数蚂蚁噬咬，急切想要探知一切，云妍却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转向身旁的宫女，语调平静地问道：“御医院的那位，已经送走了吗？”

“回禀娘娘，”那宫女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淡，仿佛在诉说着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人已经辞官，启程返回乡里了。他的家在城西，近来那一片不太太平，常有盗匪出没，殒命一两人也是寻常之事。”

欣妃微微颔首，眼底闪过一丝阴翳，“如此便好，动作务必干净利落，切莫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娘娘请放心，奴婢明白。”宫女恭敬地应道。

接下来的几日，欣妃那边仍在紧锣密鼓地处理着善后事宜，务求滴水不漏。而云妍这边，也终于等到了与孔氏见面的安排。

孔氏早已被从阴暗潮湿的私狱中提出，安置在一处偏僻简陋的耳房之中。

被囚禁了一年之久，加上一心求死的意志消磨，她对外界的一切反应都显得迟钝麻木，如同一个失去了灵魂的傀儡，几乎对任何摆布都毫无抵抗。对于被带到这个陌生的地方，她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异样。

她被粗糙的布条紧紧地捆缚在冰冷的木凳之上，手脚都被牢牢固定，没有丝毫可以活动的余地。

直到耳房那扇破旧的木门发出“吱嘎”一声，门外透进来的微弱光线落在她低垂的灰败发顶上时，她才如同沉睡中被惊醒一般，迟缓地抬起了头。那双黯淡无光的眸子，如同久未见到阳光的枯井，下意识地追逐着那份微弱的光明。

随着木门重新合拢，室内的光线不再刺眼，她这才逐渐看清了站在自己面前那道纤细的身影。

“是你？”孔氏干涩的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而略带惊讶的嘶语，像是许久未曾使用过的生锈齿轮，艰难地转动着。

来人正是云妍。看着眼前这个形容枯槁，暴露在外的皮肤布满着不健康的灰败之色的孔氏，云妍的心中也同样涌起一丝惊讶。

她并非没有听说过孔氏一心求死的消息，可直到此刻，亲眼目睹她这般凄惨的模样，云妍才真正体会到“求死”二字所蕴含的绝望与痛苦。

“孔氏，许久不见了。”云妍的声音轻柔而平静，仿佛在与一位久未谋面的老友寒暄。

孔氏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迟钝地在云妍身上扫视了一圈，自然也看到了她身上那华丽精致的衣饰，以及周身散发出的与这简陋耳房格格不入的雍容气度。她的眼中闪过几丝嘲讽的意味，嘴角艰难地扯动了一下，吐出几个沙哑的字眼：“你倒是……过得很好……”

自从被贬入掖庭之后，她便如同被世界遗忘了一般，对外界的消息几乎一无所知。然而，她却依然清晰地记得，当日苏易烟落水之后，皇上毫不犹豫地脱下自己的龙袍，亲自披在了这个宫女的身上。

如今，她这般精心打扮，还能让皇上费心安排来见自己这个阶下囚，可见其如今已是何等受宠。

这让孔氏那颗如同死水一般沉寂的心湖，再次泛起了阵阵苦涩的涟漪。

“这都要托你，还有你背后那位‘贵人’的福。”云妍的嘴角也扬起一抹冰冷的笑容，语气中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讥讽。

孔氏微微一怔，这才发出了一声嘶哑的冷笑，如同破旧的风箱发出的呜咽声，“怎么？你如今是想要来找我报仇雪恨吗？”

“恐怕要让你失望了。”云妍轻笑一声，款款走到对面的软榻上坐下，微微歪着头，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被束缚在木凳上的孔氏，“看你这副样子，真是可怜至极。”

这句话仿佛触动了孔氏内心深处最敏感的那根神经，她原本死寂一般的脸上，瞬间涌现出几分鲜活的怒意，嘶哑着声音低吼道：“用不着你假惺惺的可怜！”

云妍轻哼一声，眼底的笑意更深，“我可怜你又如何？你如今不过是个阶下囚，又能奈我何？自古以来，失败者不就是用来被胜利者嘲笑的吗？你也不必太过着急，我很快就会送另一个人进来，与你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作伴。到时候，我会连同她一起好好‘欣赏’一番你们的落魄模样。”

“你……张狂！”孔氏费力地吐出这两个字，声音中充满了怨毒与不甘。

云妍再次发出一声轻蔑的冷笑，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直刺孔氏的内心深处，“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依仗是什么吗？”

还不等孔氏做出任何回应，她便自顾自地继续冷笑道：“不用急着否认，先听我给你讲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吧。”

孔氏此刻的模样，明显是不想听云妍的任何言语，正欲开口讥讽几句，却听到云妍已经率先开了口：“大皇子如今已经搬去了皇子所。”

一听到“大皇子”这三个字，孔氏原本涌到嘴边的话语，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喉咙一般，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尽管她极力想要掩饰，可看向云妍的眼神，却不由自主地变得专注起来，眼底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与期待。

她先是在掖庭那个与世隔绝的地方，随后又被关进了暗无天日的私狱，哪里还有机会听到任何关于大皇子的消息。

孔氏虽然竭力想要表现得毫不在意，可她如此明显的反应，落在云妍的眼中，却更加确信了霍君麟之前的种种猜测并非空穴来风。

云妍不动声色地继续说道：“今年夏天，皇上特意将大皇子带在身边亲自教导，所以今年夏天也一同去了行宫避暑。”

说完这句话，她故意停顿了一下，目光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孔氏脸上的神情变化。

显然，孔氏对此早有防备，这次脸上并没有流露出任何明显的异样，依然是一副麻木不仁的模样。

云妍对此也并不感到失望，她微微一笑，接着说道：“奇怪就奇怪在，大皇子身边突然冒出来一个年迈的老嬷嬷。第一次我远远地看到她，她为了与大皇子说话，竟然故意弄断了大皇子肩舆上的绳子。”

“你可知道，她当时与大皇子说了些什么？”云妍的语气带着一丝探究，紧紧地盯着孔氏的每一个细微表情。

孔氏的脸上依旧是一片麻木的神色，仿佛对外界的一切都失去了感知。然而，云妍却敏锐地捕捉到她喉结微微动了一下，这细微的动作清晰地表明，她对这个话题并非全然无动于衷，内心深处明显有些紧张。

云妍的嘴角微微向上勾起，露出一抹带着一丝戏谑的笑容，继续说道：“看来你似乎并不想知道。”还不等孔氏脸上出现任何表情，她便话锋一转，语气冰冷地说道：“可我偏偏就想说给你听。”

这一起一伏之间，孔氏脸上那层坚硬的伪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不再是那副麻木不仁的状态。她的眼神微微闪烁，仿佛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石子，荡漾开圈圈涟漪。

云妍将孔氏的细微变化尽收眼底，心中了然，知道自己已经成功地撬动了她的心防。她继续不动声色地攻心道：“那个老嬷嬷当时问大皇子，‘你还记不记得……你的母亲……’”

孔氏还未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云妍自己倒是先夸张地“嘶”了一声，倒吸了一口凉气，一边搓了搓自己的胳膊，一边故作惊恐地说道：“真是吓人啊！要知道，欣妃娘娘那时可是好好地待在宫里呢！你说说看，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老嬷嬷究竟是什么人？竟然敢问出如此瘆人的话！”

她说话的语气轻松随意，仿佛只是在与人分享一桩普通的宫廷八卦，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意味。

虽然皇上之前也曾派人来审问过孔氏，但那些问题都显得过于直接，无非是询问大皇子出生那夜的具体情况，以及她背后之人是否是欣妃。与云妍这般声情并茂、绘声绘色，并且如此详尽的讲述相比，那些审问简直如同隔靴搔痒，毫无效果。

孔氏的心神完全被云妍的话语所牵动，不知不觉间，已经完全陷入了她精心编织的节奏之中。

“然后呢？”这句话几乎是不受控制地从孔氏的口中脱口而出。话一出口，她便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不由得暗自咬紧了牙关，心中懊恼不已。

云妍却轻轻一笑，眼底闪过一丝得逞的光芒，“果然，如此离奇的事情，连你也会感到好奇啊。”

堤坝一旦出现一丝裂缝，裂缝便会越来越大，最终即便想要修补也无济于事，洪水会从四面八方汹涌而出。而此刻，云妍的话语，正如同那最初的一丝裂缝，正在孔氏的心防上缓缓撕裂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