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惑心

听到身边人窸窸窣窣起身的动静，云妍这才从愣神中抽离，如同提线木偶般，跟随着众人款步走入那座金碧辉煌的殿宇。

内殿讲究清净，无需过多的人伺候，因此，只有容芝一人紧随贤嫔身后走了进去。云妍与容珆则如同两尊雕塑般，静立于纱隔之外，一同留在外面的，还有那位深不可测的徐宪杉和几名训练有素的御前宫女。

云妍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若有似无的目光，如同细密的蛛网般，缠绕在她的身上。她心知肚明，这一切都源于方才皇上那突如其来的一句问询——她的名字。

在那些汲汲营营的宫人眼中，能被皇上记住名字，无疑是天大的恩赐，是她们梦寐以求的荣耀。然而，对于云妍而言，这却如同烫手的山芋，避之唯恐不及。

云妍的顶头上司是贤嫔，而非那位高高在上的帝王。这种越级接触，无疑会触及到某些人的逆鳞，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她不禁开始担忧，若是此事传入贤嫔的耳中，又会掀起怎样的波澜？

——

内殿之中，珠光宝气，奢华至极。

贤嫔一见到霍君麟的身影，便如同触电一般，慌忙扶着身旁的案几，想要起身行礼。然而，她还未完全起身，就被霍君麟抬手制止了。“身子不适就好好歇着，不必拘泥于这些繁文缛节。”他的声音听似温和，实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与漫不经心。

自从贤嫔被诊出有孕的那天起，御医院便将她每日的脉案呈到了御前，他每日都会仔细翻阅，对她的身体状况了如指掌。他又怎会不明白，贤嫔口中的“不舒服”，究竟是因为什么？霍君麟今日的到来，不过是顺水推舟，安抚贤嫔那颗躁动不安的心罢了。

当然，那名配合默契的小宫女，也功不可没……想到这里，霍君麟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本就满腹委屈的贤嫔，看到霍君麟眼中的笑意，瞬间崩溃。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夺眶而出，她梨花带雨，凄切地说道：“臣妾还以为，皇上已经将臣妾遗忘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不顾一切地扑到了霍君麟的怀中，哭得浑身颤抖，肝肠寸断。

霍君麟轻轻地抚摸着她略显瘦削的肩膀，脑海中飞速地过着她这几日的饮食起居，眼神却逐渐变得冰冷。

他从未指望贤嫔有多么聪慧，能够明白他这几日冷落她的深意。但他还是希望，她能拥有一颗慈母之心，在行事之时，能够顾及到腹中的孩子。

但显然，贤嫔不仅不够聪慧，也并非一位合格的母亲。

内殿中的哭声，自然清晰地传到了外面。众人皆如同训练有素的士兵般，齐刷刷地垂下头，眼观鼻，鼻观心，仿佛自己是一群聋子。

云妍听着这压抑的哭声，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无奈。她虽然理解贤嫔的心情，但如此哭闹，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一面故作欣喜，一面强装坚强，还要责骂那些“不中用”的宫人惊扰了皇上，才能更好地博得皇上的怜爱。

就在此时，阿容小心翼翼地端着一杯茶走了进来，并冲着容珆使了一个眼色。

她今日不小心惹怒了娘娘，此刻心中忐忑，不敢轻易踏入内殿。

容珆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正要接过茶盘，却突然听到徐宪杉那略带深意的声音响起：“云妍姑娘去吧。”

听到自己的名字，云妍猛然抬起头，却看到徐宪杉正用一种过分柔和的眼神注视着自己。

“云妍姑娘可要好好劝劝贤嫔娘娘啊。”

那过分柔和的眼神，看得云妍脊背发凉，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窜而上，瞬间蔓延至全身。

她何德何能，竟然能让御前总管如此客气地称呼一声“云妍姑娘”……

他是皇上身边的人，最能揣摩圣意，有时候，他的态度，在某种程度上，就代表着皇上的态度。

所以，皇上难道……

看到云妍迟迟没有动作，徐宪杉竟然径直将茶盘塞到了她的手中，嘴里还催促着，“快去吧。”

云妍看了看容珆，见她也冲自己微微点头，示意她应下。云妍无奈，只能硬着头皮，端着茶盘，走进了那座让她感到压抑的内殿。

随着帘幔的浮动，霍君麟的余光不经意地扫过，眼神微微一顿。

比起冷清的玉康宫，贤嫔这里的灯火通明，将那小宫女衬托得越发清丽脱俗，一身肌肤如同凝脂白玉，吹弹可破。这不由得让他想起了白日里暖房送来的芍药，既清且艳，花香袭人。

与他不同，容芝在看到进来的人是云妍时，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她立刻想要上前，从云妍的手中夺过茶盘。

然而，她还未有所动作，就听到皇上那不咸不淡的声音响起：“御医何在？怎么说的？”

听到这句话，容芝的身体瞬间僵硬，就连贤嫔的哭声都弱了几分。

霍君麟感觉到怀中贤嫔的僵硬，并不觉得意外。

这种小把戏，他早已见怪不怪。他只是想看看，那个在刘美人面前夸夸其谈的小宫女，这会儿该如何收场。

云妍又怎会感觉不到那些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她竭力控制着自己颤抖的双手，小心翼翼地将茶杯放在案几上，屏住呼吸，微微抬起头，便对上了一双暗沉幽深，让人完全无法窥探到其中情绪的眸子。

与她的视线相接，那双眸子中闪过一丝兴味，似乎是没想到，她竟然如此大胆，敢与他对视。

云妍如同被针刺了一下般，慌忙收回视线，心中充满了惊恐与不安。

她听出来了，皇上这句话，是在问她。

为什么？这是一种考验吗？

云妍立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恭敬地回答道：“回陛下，御医正在偏殿候着。”

按照云妍原本的计划，皇上在这种时候询问御医的事情，无疑是再好不过的。可她那时是为了刷贤嫔的好感度，而不是为了吸引皇上的注意啊！

她可不想做一个两头讨好的二五仔！

既然事情已经发展到这种地步，云妍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道：“娘娘身体不适，奴婢们自然不敢怠慢，御医早早就请来宫中候着了。”

这句话，是说给贤嫔听的，既强调了“身体不适”这个借口，也点明了自己已经请了御医，让贤嫔安心。

既然事情已经变成了这样，要是再不把贤嫔的好感度刷满，那才是真的亏大了。

贤嫔先是露出了一丝惊诧的神色，但很快便反应过来，语气中带着一丝埋怨地说道：“本宫不过是害喜而已，你们也太过小题大做了。”然而，她看向云妍的眼神，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柔和。

“多小心也不为过的。”云妍小心地忽视掉皇上的视线，努力让自己表现得更加谄媚。

霍君麟是何等敏锐之人？贤嫔脸上那一闪而过的惊诧，根本瞒不过他的眼睛。他心中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某个胆大包天的小宫女，虽然没有欺骗他，却瞒着主子，自作主张地请了御医。

倒是明白什么叫做戏要做全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