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孽缘

山菱霞闻言，黛眉轻挑，眸中没有丝毫的惊讶，更不见半分怒意，甚至连一闪而逝的不悦都寻不见，她朱唇轻启，语气中带着一丝疑惑：“朕连他是圆是扁都不甚清楚，一颗死人头，又怎能取悦于朕？”

“他肖想于你，欲将你从朕的身旁夺走，朕恨不得啖其肉，寝其皮！”山葛寒咬牙切齿道。

山菱霞神色如常，语调平静地反问道：“子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为何朕对此一无所知？朕一睁眼，所有人都告知朕，朕乃是观菱霞，可昨日，你我二人不还在廊下促膝长谈吗？你还说上元佳节将至，要带朕去看那满城花灯……”

山葛寒闻言，如遭雷击，瞬间愣在原地，喉咙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一个字都吐不出来。直到此刻，真正的山菱霞就站在他的眼前，他才幡然醒悟，原来当初将观颉渺视作山菱霞的自己，是何等的愚蠢至极。即便观颉渺使尽浑身解数，用尽蛊媚之术，极力模仿山菱霞的音容笑貌，一颦一动，他的内心，始终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没有泛起一丝涟漪。

他甚至开始迷茫，他究竟爱的，是山菱霞这个人，还是仅仅爱着，自己在她身上所倾注的心血与精力？

然而，只要山菱霞站在他面前，随意说起过往的点点滴滴，那些陈年旧事，他便会情不自禁地一次又一次地向她俯首称臣。

当然是爱啊，这世上，恐怕再也找不出比他更爱她的人了吧。

山菱霞伸出手，似乎想要拉住他的衣袖，却不料双腿传来的剧痛让她难以自持，她发出一声低低的痛呼，如受伤的小兽般，颤抖着将手收了回来，然后又竭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神色平静地凝视着他。

她向来如此，即便疼得再厉害，也会咬紧牙关，一声不吭，仿佛所有的委屈，所有的苦楚，都可以独自一人默默咽下。

她从不诉说，她总是默默忍受着一切。

然而，山葛寒却在心底，无声地叹息着，她肯定很疼吧。

最终，山葛寒拂袖而去，离开时，他紧紧地咬着牙关，心中五味杂陈。他忽然觉得，山菱霞从前说得一点都没错，他就像是她养的一条狗。

她需要的时候，便招招手，给予他无尽的珍惜与恩宠，可一旦她不再需要他时，便会毫不留情地一脚将他踹开，仿佛从未爱过一般，她那点微薄的爱意，总是会在转瞬之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可每当他被踹得遍体鳞伤，独自一人在无尽的绝望中挣扎，熬过那些无法回头的漫长时光之后，她却又再次向他招手，于是，他便又会像一只摇着尾巴的哈巴狗一般，屁颠屁颠地回到她的身边。

纵有千千万万次想要狠下心肠的决绝，在她面前，都会化作千千万万次的由衷。

他无法控制自己，他根本无法掌控自己的心。

他当初真不该心慈手软，早在登基称帝之前，就应该毫不犹豫地杀了她的。

他向来不喜欢被任何事物所束缚，不喜被任何人掣肘，更不喜欢在自己的身边，留下一把随时都有可能取他性命的匕首，可他却始终无法真正地杀了她，甚至，根本无法放下她。

他离不开她。

京城的秋天，总是过得飞快，转眼之间，便已临近寒冬。今年的冬天，格外寒冷，就如同当年山菱霞将他从冷宫里救出来的那一天一样。

山菱霞的腿，经过太医的精心医治，总算是保住了，并没有被彻底废掉，也没有发生坏死，只是在行走时，左腿会比右腿略微有些跛，坐着的时候还不明显，可一旦行动起来，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端倪。

山菱霞也只有在独自一人的时候，才会丝毫不掩饰自己内心深处那滔天的恨意，她恨不得将山葛寒千刀万剐，用他的命，来偿还她失去的腿！

风雪裹挟着寒风，从窗外呼啸而入，山菱霞提着一个食盒，缓缓地走了进来，她的动作尽量放得很轻，但山葛寒还是听到了衣衫摩擦的声音，他缓缓地抬起眼眸，当看到她一瘸一拐的身影时，握着狼毫的手，不由得紧了紧。

“天寒地冻的，这是御膳房做的排骨汤，你喝一点，暖暖身子。”

山葛寒用一种充满挑剔的目光打量着她，冷冷地说道：“朕可不敢喝你送来的东西。”

山菱霞并没有立刻反驳，而是不慌不忙地将食盒打开，慢条斯理地盛了一碗汤，然后当着他的面，一饮而尽，这才缓缓开口道：“我在宫里活了这么久，还不至于蠢到用如此拙劣的手段，明目张胆地去加害一个皇帝。”

“山子隽，我看得出来，你现在对朕充满了防备，可你却始终不肯告诉朕，这究竟是为什么，就算朕去问那些宫人，他们也一个个都闭口不言，不肯与朕多说一句，你总不能就这样一直瞒着朕吧……”

“瞒着你，难道有什么不好吗？你如今，可比从前听话多了。”山葛寒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的话，如果可以，他恨不得山菱霞永远都像现在这样，什么都不要记起来，永远只记得他们之间那些美好的过往。

但是，他已经在山菱霞身上，栽了太多的跟头，他的姑姑，向来都是一个算无遗策的猎人。

即便此刻沦为了猎物，也仍然是一只狡猾至极的狐狸，随时都在伺机反杀。

她不会轻易妥协，更不会选择折中，为了达到目的，她一定会不择手段，誓不罢休。

他太了解她了。

山菱霞放下手中的汤碗，转身就要离开，山葛寒却忍不住开口问道：“你的腿，还疼吗？”

山菱霞背对着他，微微挑了挑眉，眼底闪过一丝嚣张的冷意，可她却缓缓地摇了摇头，轻声说道：“不疼。”

如果秉笔太监在此，一定会跳出来指责她不识时务，因为在此时此刻，她就应该借机向山葛寒撒娇，毕竟这种楚楚可怜的姿态，永远都能轻易地拨动男人的心弦，可山菱霞偏偏不这样做，她所有的痛苦都自己默默承受，她绝不会在这种时候，在山葛寒面前，展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

而山葛寒，偏偏就吃她这一套。

最终，他还是妥协了，语气生硬地说道：“让太医过来，再给你仔细看看。”

他有些烦躁地揉了揉眉心，这种感觉让他感到很不舒服，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最终还是忍不住向她妥协。

他已经失去过她一次了，他不想，也不愿再将她往外推了。

“如果你实在不喜欢我，或是厌恶我，能不能放我走？”就在此时，山菱霞忽然缓缓地说道，她的声音很轻，轻得仿佛一根羽毛轻轻落下，悄无声息。

山葛寒没有说话，山菱霞微微提了提裙摆，径直走出了宫殿。

山葛寒的目光，再次落在了案上的奏折上，可他却再也无法安心批阅了，他猛地将手中的朱砂笔掷在地上，殿外忽然传来宫人们惊恐的呼喊声，“姑娘！”

山葛寒立即起身，神色慌乱地跑了出去，脚步甚至有些踉跄，当他看到山菱霞从台阶上滚落下来时，心头骤然一紧，他一把推开身旁的宫人，冲过去将她抱了起来，一脚踹翻了跪在一旁的宫人，“没用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