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鸠占鹊

他痛彻心扉的忏悔，他殚精竭虑的赎罪，他声泪俱下的恸哭，他夜不能寐的辗转，一切的一切，皆是咎由自取，罪有应得。

他本就该在地狱中挣扎，唯有如此，她所做的一切才有意义，才能慰藉她那颗千疮百孔的心。

“这世间，仅仅是喜欢远远不够，爱固然重要，但绝不能为了爱而丢掉性命。”山菱霞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只是在闲话家常，却又意有所指，爱与恨，同样举足轻重。既然他们都想做那普度众生的圣人，那便让他们去吧，她来做这人人唾弃的恶人便好。

“你看，这万里锦绣山河，生于斯长于斯的黎民百姓，为国戍守边疆的铮铮将士，为子女百般筹谋的慈爱寡母，为女儿种下香樟树的慈祥父亲，他们所怀有的深情厚谊，都应该被世人所铭记。并非只有男女之情，才能至死不渝，才能海枯石烂。无论离开谁，我都要活得更加精彩。”山菱霞字字铿锵，掷地有声。

或许，她天生就是一个凉薄寡情之人。父母离世，爱人背叛，甚至子女远离，她都会感到难过，当然会难过，但难过之后，她会迅速走出阴霾，活得光鲜亮丽，即使孑然一身，也能活出属于自己的精彩。

或许，是因为她生来就是金尊玉贵的公主，所以她更加看重的是这万里江山。为了儿女情长就放弃唾手可得的权利，简直愚蠢至极；为了一时的甜言蜜语，就抛弃自己的远大抱负，更是自降身价。她瞧不起那些沉溺于情爱的懦夫，更瞧不起那些为了男人而自轻自贱的女子。

她从未奢求过谁要为她而生，为她而死；同样的，她也不会为了一个男人寻死觅活，放弃自己的底线，放弃自己的坚守。

即使冷漠，即使薄凉，即使她从骨子里就是一个无情之人，那又如何？她依旧是鲜活生动的山菱霞，是独一无二的山菱霞。

“可我们菱霞，也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姑娘啊。”云茴由衷地赞叹道。

山菱霞只是笑而不语，这世上恐怕再也找不到比她更加恶毒的人了吧。衡量一个人的善恶，不是看她拯救了多少人，而是看她杀死了多少人。

观朗全自从那日离开后，便杳无音信，山菱霞索性将凉州的所有事务都揽了过来。她向来擅长处理政务，所以接手这些工作，也算不上什么难事。

观朗全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凉州，那些名媛贵女们却对此一无所知，所以偶尔还是会来府上转一转，希望能与他邂逅。但山菱霞总是找各种借口推脱，只是偶尔还是有一些没有眼力见的人，执意要闯进来。

此时，观朗全已经离开凉州半个多月了，也不知道他何时才能归来。山菱霞正在观朗全的书房里帮他处理公务，就听到院外传来一阵喧嚣的吵闹声，“我父亲让我前来探望书绝哥哥，你们这些下人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吗？竟然敢拦我？”

侍卫们碍于对方贵女的身份，投鼠忌器，不敢直接动手，只能尽力阻拦。山菱霞握着手中的朱砂笔，黛眉微挑，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放我进去！我今天一定要见到书绝哥哥，你们要是敢碰我一下，我一定让我父亲砍了你们的双手！”

少女的声音娇蛮任性，她的目光一直往院子里探寻，看来不达到目的誓不罢休。外面的侍卫们也有些招架不住了，连忙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上前禀告：“主子，院外的姜姑娘，您看……”

山菱霞缓缓从书案后站起身来，一袭曳地长裙，摇曳生姿，她款款而行，声音娇柔妩媚，略带抱怨地说道：“表哥，外面是何人如此喧闹？真是扰了我的兴致，耽搁我作画了。”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却恰好能让外面的人听得一清二楚。果不其然，争吵声瞬间减弱了几分。山菱霞捻起手中的狼毫，笑靥如花，顾盼生辉，语气亲昵地说道：“你怎么不说话？快来帮我品鉴品鉴……”

她慵懒地倚靠在临窗的书案上，伸出纤细修长的手指，轻轻勾起那条鸦青色的腰带，漫不经心地晃动着。她挡住了小半扇窗户，只留下一个婀娜多姿的背影。而那身鸦青色的衣衫，正是观朗全一贯钟爱的颜色。在外人看来，这便是一副表兄表妹吟诗作画的美好景象。

墨竹雅舍，才子佳人，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外面的争吵声戛然而止。背对着外面的山菱霞，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她将手肘支在窗栏上，带着几分漫不经心，说道：“没听见郎君的吩咐吗？不见。怎么什么阿猫阿狗都放进来了？”

侍卫们并没有听到观朗全的吩咐，但既然山菱霞已经如此说了，他们也只当自己没听清，连忙上前驱赶姜扶柳。

山菱霞又重新扑进了“观朗全”的怀里，带着他离开了窗口。

等到外面彻底安静下来之后，山菱霞才从云茴的怀里挣脱出来。云茴也手忙脚乱地将方才穿上的衣裳脱了下来。幸好她足够机灵，在听到山菱霞那声“表哥”时，便立刻反应了过来。但她还是忍不住感慨道：“这些贵女们也太疯狂了吧？平日里也是这样吗？”

山菱霞却不这么认为，那些贵女们可不是傻子，在世家大族之中，她们向来都是最温和，却也最能杀人的棋子。

她慢条斯理地分析道：“观朗全离开这么久，你以为真的没有人察觉到吗？”

正因为有人察觉到了，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劲，所以才会想方设法地来确认观朗全的真实情况。如果是朝廷命官亲自前来，未免有些失礼，容易引起观朗全的猜忌；如果是当家主母前来，根本就见不到观朗全本人；而这种小辈，则是最好的试探棋子。

若是友非敌，倒还好说；若是心怀鬼胎，那就不好说了，可能只需一本奏折，就能让观朗全身陷囹圄，万劫不复。

云茴听得毛骨悚然。

山菱霞唤来侍卫，问道：“方才那位，是哪家的千金？”

“回禀姑娘，是姜太守的千金，姜扶柳。”侍卫恭敬地回答道。

“把这位姜太守的底细调查清楚，将案卷送来一份。”山菱霞吩咐道，侍卫连忙颔首退下。

山菱霞的手指轻轻地敲击着桌面，云茴震惊于她的心思居然如此细腻，甚至已经不像一个普通的大家闺秀了，而更像一个……身经百战的官员，仿佛从小就浸淫在这些权谋算计之中，才能如此敏锐地察觉到这些细微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