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世子

“孙儿感谢国公府这些年的照拂之恩，然，孙儿更是郑家人，这一点，不敢忘。”观朗全的声音，不卑不亢，如同一块温润的玉石，掷地有声。

当年，他的母亲带着他，风光大嫁入国公府，那时，他便名为郑书绝。只是造化弄人，一场突如其来的战火，将他送到了京城。老太太本就对这桩婚事颇有微词，连带着也不喜他的父亲。等到他被接来，便迫不及待地改了他的姓氏，这才对外宣称是国公府的表公子。

这些年来，观朗全的日子过得并不舒坦，虽说衣食无忧，却也仅此而已。老太太心知肚明，却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她心心念念的，是一个嫡亲的孙子。

如今，见他如此冥顽不灵，老太太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颤巍巍地指着他，厉声道：“你！你可不要不知好歹！”

观朗全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一言不发。老太太深吸一口气，竭力缓和了一下语气，方才，是她太过激动了。“我也不是非要逼你，”她的声音放缓，带着一丝劝慰，“只是觉得，这是你和国公府最好的选择。你过继到国公府，你娘亲在九泉之下也能得以安息，而且，你也可以名正言顺地袭爵；国公府有了你，也算是后继有人，能够光耀门楣。我们是一家人，这件事，对你我，有百利而无一害。”

然而，观朗全对此却毫不在意。他如今已是新科状元，深受皇帝的赏识，未来的前程，一片光明坦途。读书人的地位本就尊崇，即便没有镇国公府，他日后也定能青云直上。

可镇国公府，却未必能再等到第二个状元郎过继过来。若是资质平庸之辈，老太太又心有不甘。

观朗全这般软硬不吃，着实让老太太有些恼火。但她毕竟是久经风浪之人，深谙权衡之道，继续循循善诱道：“你孤身一人在朝堂之上行走，并非易事。你自小便在这里长大，应当知晓你舅舅手里的人脉。那些来往的官宦，若你只是出身寒门，即便你才高八斗，他们又岂会主动俯首，对你阿谀奉承？但只要你多了一层镇国公府世子的身份，届时，你能接触到的人，将是截然不同的另一个阶层。”

她深知这个外孙的心性。他能韬光养晦走到今天这一步，看似与世无争，实则野心勃勃，在她面前，更是昭然若揭。他不甘平庸，而镇国公府，能为他铺就一条平稳的康庄大道。

话已至此，老太太端起茶盏，轻啜一口，润了润嗓子，这才缓缓说道：“该说的，我都已经说清楚了。你先回去好好考虑考虑，到时候再来答复我。”

她并未强求观朗全现在就给出答案，甚至，即便他步入官场，她也等得起。等到他遭受了一些见不得光的腌臜事，他便会明白，光会读书，并非衡量一个政客的唯一标准。到那时，他自然会心甘情愿地来到她面前，只不过，届时的说辞，恐怕就不是今天这般模样了。

观朗全没有接话，只是默默地行了一礼，便告退离去。

山菱霞手执一柄精致的团扇，笑靥如花地送走了那些贵女。兰陵郡主倒是真的将她记在了心上，临走时还特意嘱咐，下次定要接她到府里去玩。

她转过身，目光扫向一旁的观颉渺。观颉渺也毫不示弱地迎上她的目光，语气中带着一丝酸意：“菱霞妹妹，我真是佩服你，将表哥的心，拴得如此牢固。”

山菱霞面色不变，依旧笑意盈盈：“我们是表兄妹，又是一起长大的，情分自然要好一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两人四目相对，一时无言。山菱霞带着丫鬟，款步回到自己的院落，却看到观朗全的小厮，正恭敬地守在外面。她微微一笑，撩起帘子走了进去，柔声道：“表哥，你怎么过来了？”

原来，观朗全竟是躲到她的院子里来了。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正捏着她的话本，随意地翻看着，只是匆匆一瞥，便紧紧地皱起了眉头。山菱霞微微一怔，继而又觉得有些好气又好笑，嗔怪道：“你怎么随便翻看我的东西？”

“玩够了？”观朗全避开她过来争抢话本的手，语气中带着一丝责备：“观菱霞，你真是出息了！又是打叶子牌，又是看这种东西，你的功课写得怎么样了？”

“什么叫这种东西？”山菱霞不满地哼了一声，也不再和他争抢那本《金钗记》了，径自走到他身旁，捻起一块马蹄糕，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我今天在她们面前写字的时候，可没有给你丢脸。”

观朗全嗤笑一声，毫不留情地戳穿她：“你那种字，也就只能唬唬外行人罢了。毫无筋骨可言，还要再好好练练。”

山菱霞不肯接他的话茬，只是顿了顿，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波光流转，眼巴巴地凑近他，轻声问道：“表哥，今天来了这么多漂亮又有才华的姑娘，可有你中意的？”

少女的眸子，清澈明亮，微微晃动的珠钗，衬得她越发娇俏可人。她只是稍稍挑眉，便让观朗全的心，不由自主地沉沦了一寸。

他斜睨了她一眼，眼底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戏谑，用手中的《金钗记》，轻轻地敲了敲她的额头，漫不经心地收回目光，淡淡地说道：“你脑子里整日都在想些什么？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山菱霞撅了撅嘴，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拿起团扇，轻轻地摇着，幽幽地说道：“母亲都和我说了，今天就是给你相看姑娘的。你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没什么好瞒着我的。”

观朗全抬起茶盏，饮了一口茶，眉头微皱。她察觉到他的不满，便吩咐丫鬟，端了一碗冰镇的绿豆百合汤上来。因为冰镇过的缘故，汤水还带着一丝凉意。他见状，立刻阻止道：“不许用！晌午观颉渺送来的那些，你已经用了不少了。这东西性凉，不许再用了。”

她撇了撇嘴，略带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娇嗔道：“你怎么这么凶？”

不过，她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话锋一转，带着一丝小心翼翼地问道：“表哥，你能不能娶一个温柔一些的表嫂呀？最好是能和我玩得好的，而且，要向着我的！”

“为什么？你又不是要在国公府住一辈子。”观朗全有些不解地看着她。

她打着扇子，目光飘向悬挂在墙上的画作，神情似乎有些难受，但也算洒脱，轻声说道：“可是你，要在国公府住一辈子啊！我和观颉渺，都是要嫁出去的。但是，父亲那么疼爱观颉渺，肯定会为她撑腰的。我这样的脾气，又受不得半点委屈，大不了到时候和离了，再搬回国公府来住。那我不还得看表嫂的脸色过日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