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疯女

翌日清晨，宰相府的马车如墨龙般蜿蜒而至，停在了白圣朴那间名不见经传的医馆“回春堂”前。王浩，当朝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此刻却面沉如水。他那身象征着无上权力的紫袍，在晨曦中泛着冷硬的光泽。白圣朴早已携着宋依兮和小梅立于门前，仿佛三尊被遗忘的石像，静默中透着一丝诡异的和谐。

王浩缓步上前，目光落在宋依兮身上，那是他疼爱了十六年的侄女，如今却如同惊弓之鸟。“依兮，”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叔叔来接你回家。”他伸出手，想要像过去无数个日夜那样，轻抚她的发顶，给予她最温柔的安抚。

然而，他的手还未触及，宋依兮却如触电般猛地后退，娇小的身躯紧紧贴在白圣朴身后，看向王浩的眼神，戒备如同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所有的亲近都隔绝在外。“这丫头，莫不是被妖邪附了体？”王浩心中暗自惊疑，面上却强压下那抹异样，僵硬地收回了悬在半空的手。

“罢了，罢了……”王浩低声叹息，像是在对宋依兮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他转身，孤独地钻进了那辆象征着无尽荣耀的马车，背影在晨光中显得格外落寞。王景祥，王浩的得力助手，默默地将宋依兮、白圣朴和小梅三人安置在另一辆稍显朴素的马车内。

按理，男女七岁不同席，更何况是共处一车？可如今的宋依兮，眼中只有白圣朴，仿佛他是这世间唯一的光亮，唯一的依靠。这种安排，实属无奈，却又带着一种微妙的禁忌感。“只要无人瞧见，便无伤大雅。”王景祥如此安慰自己，同时也在心中暗自祈祷，这趟回程能平平安安，莫要再节外生枝。

马车徐徐启动，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沉闷而有节奏的声响。金凤县的一切，那些破败的街道、低矮的房屋、还有医馆门前那棵老槐树，都在视野中渐渐模糊，最终化为记忆深处的一抹淡淡的痕迹。

马车抵达盛州城门时，眼前的景象却比四个月前宋依兮从青峰山归来时更为“热闹”。上一次，是王浩奉圣德帝之命，率领文武百官浩浩荡荡前来迎接，虽有百姓围观，但官兵森严，秩序井然。而这一次，文武百官倒是踪影难觅，反倒是那些听闻郡主“疯癫”而来的市井闲人，如潮水般涌动，将城门口围得水泄不通。他们的目光如炬，似乎要穿透马车的帘幕，一窥究竟。

圣德帝有旨，郡主畏惧“生人”，闲杂人等不得靠近。这道旨意，反而成了最好的催化剂，激起了人们无尽的好奇与揣测。“听说了吗？郡主怕是得了失心疯！”“啧啧，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怎么就疯了呢？”“莫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被鬼神缠上了？”各种流言蜚语，如同瘟疫般在人群中迅速蔓延。

宰相府的马车在城门口并未停留，守城士兵一见那熟悉的徽记，便知是宰相府的车驾，连例行检查都省了，直接挥手放行。那些原本翘首以盼的看客们，只来得及捕捉到马车一闪而过的影子，便又陷入了新一轮的猜测与议论之中。

直到马车稳稳地停在大将军府门前，这场无声的闹剧才达到了高潮。白圣朴率先下车，紧接着，宋依兮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眼前。那一刻，原本还算安静的人群瞬间沸腾起来，各种声音交织成一片嘈杂的声浪，几乎要将大将军府的屋顶掀翻。“瞧瞧，那就是疯了的郡主！”“还真跟个野男人同乘一车，这成何体统！”“宰相大人怎么也不管管？这要是传出去，皇家的颜面何存？”

这些议论声如同一把把锋利的刀子，毫不留情地刺向宋依兮。更有人不知从何处翻出了陈年旧账，将三皇子徐正泽当年退婚之事又搬了出来，说得有鼻子有眼，仿佛亲眼所见一般。“三皇子当初做得对啊！这还没过门呢，就给人家戴了绿帽子，这要是真嫁过去，还不得翻了天？”

小梅听着这些不堪入耳的言论，气得浑身发抖。什么叫“三皇子当初做得对”？当初悔婚的明明是自家小姐！这些人颠倒黑白、搬弄是非的本事，简直让人叹为观止！“小姐说得对，”小梅想起宋依兮曾说过的话，“永远不要和小人争辩，因为那样只会把自己拉低到和他们一样的水平。”

一行人不再理会那些无聊的喧嚣，快步走入大将军府，将所有的流言蜚语都关在了门外。而那些看客们，也如同完成了某种使命般，心满意足地散去，将这桩新鲜出炉的“丑闻”迅速传播到盛州的每一个角落。

这些流言蜚语虽然传得沸沸扬扬，但很快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压制了下去。毕竟，宋依兮再怎么“不济”，她身后还站着一位权倾朝野的宰相。只要王浩不倒，那些想要借机生事的人，就不得不掂量掂量自己，是否有与宰相抗衡的资本。

当他们踏入大将军府时，迎接他们的，是一群早已等候多时的御医。黑压压的一片人头，几乎占据了整个前厅。这阵仗，让人不禁怀疑，是不是整个御医院里有点名气的御医，都被请来给这位“疯癫”的郡主会诊了。“这……这是要三堂会审吗？”宋依兮心中暗自嘀咕，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更加紧紧地依偎在白圣朴身后。

御医们见状，纷纷上前，争先恐后地想要表现一番。可宋依兮却如同受惊的小鹿，一个劲儿地往白圣朴身后躲，眼神中充满了恐惧与不安。

白圣朴见此情景，眉头微皱，沉声说道：“各位御医，还请稍安勿躁。青荷她……不喜欢太多外人靠近。”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众御医一愣，目光齐刷刷地投向这位从未见过的年轻男子。他们心中顿时明了，这位定是那位传说中救了郡主性命的江湖郎中。一时间，轻蔑、不屑、质疑……各种复杂的情绪在御医们的眼中交织。“哼，一个乡野郎中，也敢在我们面前指手画脚？”御医们心中暗自冷笑。

在他们看来，自己个个都是御医院的精英，哪一个不是身怀绝技？岂是这等江湖郎中可比？更何况，他们是奉皇命而来，为郡主诊治，这白圣朴如此说辞，岂不是质疑他们的医术？

“郡主幼时，老夫曾多次为其诊治。郡主回京后，老夫亦有幸见过几次，不算‘生人’。不如，就由老夫先来为郡主把脉吧。”一位年长的御医缓缓开口，打破了僵局。

这位御医名叫董阳，他在御医院已有近三十年资历。虽医术尚可，但因其性格过于张扬，喜欢出风头，至今仍只是一名普通御医。此刻，他见众人都对白圣朴心存不满，却无人敢言，便自告奋勇地站了出来。

董阳说着，便从医童手中接过一条丝巾，准备为宋依兮诊脉。白圣朴见他如此不识趣，也懒得再多言，只是默默地退到一旁。小梅想要阻止，却已来不及。

董阳自诩经验丰富，脸上堆满了自认为和蔼可亲的笑容，一步步向宋依兮靠近。然而，就在他距离宋依兮仅一步之遥时，异变陡生！

原本还一副惊恐模样的宋依兮，突然抬起一脚，正中董阳胸口！

“嘭！”一声闷响，董阳那臃肿的身躯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地撞在一张楠木椅上。椅子瞬间四分五裂，董阳也如同一滩烂泥般瘫倒在地，口吐白沫，不省人事。

“啊——！”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恐的尖叫声，“死人啦！郡主杀人啦！”

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御医们吓得魂飞魄散，争先恐后地向外逃窜，一边跑还一边高声呼喊着“郡主杀人”，声音凄厉而尖锐，响彻整个大将军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