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美人泪

“公主殿下，您这是要取我们性命吗？”

苏慕凝那双水剪秋瞳，猝然盈满泪光，摇摇欲坠的眼珠儿，像是断线的珍珠般挂在眼眶边缘，哪里还有半分方才那凛冽如霜的模样？

景凌瘾剑眉一挑，饶有兴致地看向她，见她这川剧变脸般的演技，心头忍俊不禁，暗道：原来他的凝儿，还有这般古灵精怪、娇憨可人的一面。

“是，你们都给我等着！”

云长宁面色狰狞，眸光似淬了毒的刀锋，恨不得将眼前这对男女千刀万剐。为了能一锤定音，直接给两人扣上罪名，她心一横，打算纵身跃入这冰冷的池水之中，届时便可一口咬定，是他们二人合谋将她推下去的。

谋害当朝公主，这罪名可不小，轻则牢狱之灾，重则人头落地！

可她刚欲有所动作，却猝不及防地，瞧见苏慕凝突然攥住了她的衣袖，豆大的泪珠儿簌簌而落，哭得梨花带雨：“公主殿下饶命啊！民女知错了！求您放过民女吧！”

她本就生得一副弱柳扶风、我见犹怜的模样，此刻这般梨花带雨，更显得楚楚可怜，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令人心生怜惜。

然而，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已然悄无声息地刺入了云长宁的手腕。这针法极为刁钻，正中要穴，顷刻间便刺激得她手臂不受控制地猛然抬起，恰好将猝不及防的苏慕凝，狠狠地甩了出去。

苏慕凝娇小的身躯，如断线的风筝般向后跌去，却并未落入水中，而是狼狈地摔倒在地，后脑勺不偏不倚地磕在了一块嶙峋的小石子上。

顿时，一丝殷红的鲜血，自她白皙的额角缓缓渗出，宛如一朵凄美的红梅，在冰雪中傲然绽放。

比起方才那一记不痛不痒的耳光，这伤口无疑显得触目惊心，令人心疼不已。

“凝儿！”

景凌瘾身形一动，宛如一道迅疾的闪电，瞬间便来到苏慕凝身旁，小心翼翼地将她搀扶起来。他心疼地看着她额头那道狰狞的伤口，一双原本温润如玉的凤眸，此刻也染上了丝丝缕缕的猩红，如同嗜血的野兽般，死死地锁定着云长宁，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一般。

这厢突如其来的变故，自然引起了不小的骚动，周围的宫女、侍卫，以及前来参加宴会的各家女眷，纷纷围拢过来，就连一向深居简出的瑶贵妃，也被这边的喧嚣声惊动，款款而来。

“母妃！您可要为儿臣做主啊！这个贱人，她先是狠狠地扇了儿臣一巴掌，紧接着又用毒针暗算儿臣！还有这个苏凌瘾，他仗着自己有几分蛮力，竟然用长袖将儿臣甩飞出去！”

云长宁声嘶力竭地尖叫着，状若疯癫。即便她头上的金钗步摇，在阳光下闪耀着璀璨夺目的光芒，也无法掩盖她此刻那副歇斯底里、丑陋不堪的模样。

众人闻言，皆是一愣，面面相觑，神色各异。

这苏家小姐，平日里看起来一副柔柔弱弱、与世无争的模样，怎么可能做出这等悍妇行径，主动挑衅向来蛮横跋扈的公主殿下？再说这苏先生，不过是轻轻挥了挥衣袖而已，哪里来的那么大力气，能将一个身强体壮的成年人甩飞出去？这公主殿下，未免也太过于娇气了吧！

啧！实在是太过刁蛮任性、不可理喻！

可她们也只敢在心中腹诽几句，断然不敢当面指责，毕竟瑶贵妃娘娘，此刻正端坐在高位之上，虎视眈眈地注视着她们呢！

“够了！都给本宫住口！成何体统！”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瑶贵妃竟然柳眉倒竖，凤眼圆睁，毫不留情地呵斥了云长宁一句，示意她立刻闭嘴，不要再继续胡搅蛮缠、丢人现眼了。

云长宁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怒火吓得一哆嗦，只能紧咬银牙，满脸委屈地闭上了嘴巴，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瑶贵妃这才重新将目光，落在了苏慕凝身上，原本凌厉如刀的眼神，此刻却悄然融化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意味深长的审视。不过，在她那涂着鲜红蔻丹的唇角，依旧缓缓勾起了一抹皮笑肉不笑的弧度，带着几分阴冷，几分嘲讽。

她轻挑秀眉，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缓缓说道：“苏姑娘，本宫还是要奉劝你一句，做人切莫太过锋芒毕露，须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凡事还是以和为贵，多与人为善才是正道。否则，这天灾人祸的，说不定哪天就会降临到你头上，让你防不胜防。”

这番话，表面上听起来像是在谆谆教诲，实则却是赤裸裸的威胁，充满了警告的意味。

在场的各家女眷，都是人精，自然听出了瑶贵妃话中的深意，一个个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纷纷低下头，唯恐引火烧身。

她们原本以为，这苏家小姐，定然会仗着苏凌瘾的宠爱，伶牙俐齿地反击回去，与瑶贵妃针锋相对。

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苏慕凝竟然莲步轻移，款款走到瑶贵妃面前，盈盈下拜，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大礼，姿态谦卑，语气恭顺：“谨遵娘娘教诲，臣女定然铭记于心，日后必定会与人为善，息事宁人，绝不与人争执。至于方才公主殿下……”

她的话音微微一顿，像是斟酌了片刻，又转过语气，用一种细若蚊蝇的声音，怯生生地说道：“是臣女有罪，在公主殿下出言羞辱臣女的姨娘之后，不该出言反驳，顶撞公主。否则，公主殿下也不会盛怒之下，将臣女推倒在地。臣女受伤事小，但若是惹恼了公主殿下，那可是天大的罪过。”

她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声泪俱下，将自己摆在一个弱者的位置上，博取同情，令人闻之动容。

瑶贵妃听得脸色铁青，气得浑身发抖，可她偏偏还要强压怒火，维持着自己端庄贤淑的形象，继续冷声质问道：“哦？是吗？那公主殿下，究竟是如何羞辱你姨娘的？莫非是你姨娘，本就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错事，才会被公主殿下抓住把柄，当众羞辱？”

苏慕凝抬起头，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直视着瑶贵妃，语气清晰，条理分明地说道：“她说我姨娘只是一个低贱的妾室，身份卑微，不配和我站在一起，有辱她的身份。妾，不过是任人欺凌买卖的奴婢而已，又岂能与金枝玉叶的公主殿下相提并论呢？”

她特意加重了“妾”字，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瑶贵妃顿时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像是被人狠狠地扇了一巴掌般，羞愧难当。她再看向云长宁时，眼神也变得冰冷起来，带着几分失望和责备：“长宁，她说的是真的吗？你当真如此出言羞辱苏姑娘的姨娘？”

“母妃，我，我……”云长宁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质问，吓得一时语塞，结结巴巴，不知该如何辩解。

瑶贵妃见她这副吞吞吐吐的模样，心中更加恼火，知道她定然是做了这等仗势欺人的事情。她懒得再理会这个不成器的女儿，而是将目光转向了站在一旁的景凌瘾，这个人，她并不想轻易得罪！

或者说，是她根本就得罪不起！

因此，她也不敢在这里，明目张胆地为难苏慕凝这个小贱人！

但是，必要的警告，还是必须有的。她眯起一双刻薄的双眸，冷冷地说道：“苏先生，陛下向来对你器重有加，寄予厚望，希望你能潜心钻研学问，为朝廷做出一番大事业，而不是将心思都放在这些莺莺燕燕身上，整日流连于温柔乡里，惹是生非，败坏门风。”

景凌瘾闻言，目光看似平静如水，实则眸底已然涌动着一股深沉锐利的光芒。他微微抱拳，不卑不亢地说道：“娘娘，她们可不止是普通的女人，而是臣的亲人，是臣想要用一生来守护的人。若是亲人受到了伤害，臣又哪里有心思再去顾及其他？所谓治国平天下，都是先有家，后有国。家宅不安，又何以安天下？”

话音微顿，他的嗓音也陡然变得冰冷起来，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若是娘娘觉得臣耽误了陛下的事情，那臣今日便向陛下请命，辞去这院首之位，从此留在她们身边，寸步不离地守护着她们，再不过问朝堂之事。”

“你！”瑶贵妃被他这番话气得浑身颤抖，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怎么？这苏凌瘾是在威胁她吗？他竟然敢为了一个女人，放弃自己的前程，公然与她作对？

“母妃，您不要听这个贱人胡说八道，是她在撒谎，是她……”

云长宁见瑶贵妃似乎被苏慕凝给蛊惑了，急得连忙想要辩解，却不料话还没说完，就被瑶贵妃反手一巴掌，狠狠地甩在了脸上，直接将她打懵了。

“闭嘴！你给我闭嘴！”瑶贵妃怒不可遏地呵斥道，恨不得将这个蠢货塞回娘胎里。

“母妃，你……您竟然打我？”云长宁捂着火辣辣的脸颊，眼睛通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委屈到了极点。她还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像是被震碎了一般，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瑶贵妃不再理会这个让她失望至极的女儿，而是带着几个宫婢，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周围的众人见状，也纷纷识趣地散开，这件事很快就被人淡忘，毕竟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受伤的又不是金尊玉贵的公主殿下。

只是，这些前来参加宴会的各家女眷们，对这位刁蛮任性的公主殿下，又有了新的认识。她们甚至开始怀疑，当初她和许风信之间的退婚，未必是她主动要退的，而是因为男方本就不愿意娶她，这才迫不得已，找了个借口退了婚。

景凌瘾心疼地看着苏慕凝额头那道触目惊心的伤口，柔声道：“凝儿，疼吗？我这就带你回去，让大夫好好给你包扎一下。”

他正想要伸手去扶她，却被一旁的柳氏抢先一步。

“凝儿，你又何必和她争执呢？没必要，真的没必要！她说我几句，我又不会少块肉，你又何必为了我，让自己受这份委屈呢？”

柳氏小心翼翼地用丝绢，轻轻地为她擦拭着伤口，手都在微微颤抖。虽说她和这孩子，并没有血缘关系，可她早已将她视如己出，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般疼爱。甚至连对苏慕凝的称呼，都从生疏的“苏小姐”，改成了亲昵的“凝儿”。

对于这个称呼的转变，苏慕凝感到十分震惊，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动，甚至有些想要掉眼泪。

她只觉得心中一暖，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娘，您不用担心，我没事的。这点小伤，又不疼，过些日子伤口就会愈合的。”

“你……你叫我什么？”一旁的景凌瘾闻言，震惊地倒吸了一口凉气，不敢置信地看着苏慕凝。

苏慕凝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俏脸微微一红，稍稍瞪了他一眼，似乎在警告他，不要自作多情，这个称呼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柳氏则呆愣在了原地，整个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般，一动不动。这两个字，如同冬日里温暖的阳光般，驱散了她心中所有的阴霾，又像是千斤重的巨石般，重重地落在了她的心间。温暖的是，凝儿终于将她当成了自己的亲娘，沉重的是，她肩上的责任，也更加重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