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归陆

香山港外，浪涛翻滚，一艘赤旗战船如出海蛟龙般破浪而来，船头高扬，气势逼人。周遭的官船如临大敌，却又似被无形锁链束缚，只敢远远观望，不敢有丝毫异动。

战船缓缓靠岸，舷梯稳稳放下，码头上，时袖的身影如同定海神针，引领着一群老幼妇孺。他们面带期盼，眼中闪烁着重逢的光芒。

“吱呀……”木质的甲板上，早已站满了各家的男儿。他们或眺望远方，或焦急踱步，当看到亲人出现时，压抑已久的激动瞬间爆发，化作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爹！爹！我在这！”乌石二，这位平日里沉默寡言的汉子，此刻却像个孩子般兴奋，他高高举起女儿，任由她在空中挥舞着小手，感受着久违的父爱。

“小倩……”小钉子，这个平日里吊儿郎当的青年，此刻却眼眶湿润。他紧紧握住小倩的手，仿佛要将所有的思念都融入这紧握之中，生怕一松手，这幸福就会溜走。

冲突如潮水般涌来。甲板上，团聚的喜悦与压抑的紧张交织。官船的阴影、未知的命运，像乌云般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让这短暂的欢聚显得格外珍贵，却又危机四伏。

“放火烧船？”时袖柳眉倒竖，声音冰冷得像淬了寒冰的刀子，“这帮杂碎，是活腻歪了！”

甲板上，一个浑身是血的男子正痛苦地。他身旁散落着火折子和瓦罐，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火油味。十几个黑影曾试图点燃这艘希望之船，却被巡夜人发现。一场激烈的搏斗后，只剩下这个倒霉蛋，腿部中箭，成了瓮中之鳖。

时袖缓缓蹲下，从袖中掏出一方洁白的手帕，轻轻擦拭着男子伤口上的血迹。这突如其来的温柔，让男子错愕不已。他本以为，这位传说中嗜血如命的女魔头，会用最残酷的手段折磨他。可现在，这温柔的举动，竟让他心中的恐惧消散了几分？

反转突如其来。这温柔是真是假？这手帕又将带来什么？

周围的妇孺们屏息凝神，恭敬地等待着时袖的下一步行动。她们深知，这位看似柔弱的女子，实则心机深沉，手段狠辣。

血，染红了手帕。时袖起身，缓步走向鹰笼。她将血帕系在鹰腿上，轻轻抚摸着鹰隼的头顶，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绝。

“去吧，告诉他们，我们的决心！”

鹰笼打开，雄鹰振翅高飞，如同一道闪电划破天际，带着血色的讯息，冲向远方。

大屿山议事厅内，早已乱成一锅粥。酒气熏天，人声鼎沸，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幅混乱的画面。

“妈的，老子在黑旗的表哥，现在都是九品将军了！”一个胖子醉醺醺地嚷嚷着，满嘴的酒气喷涌而出，“想当年，他算个屁！”

“一人十两纹银！黑旗上万人，朝廷真他妈有钱！”另一个人附和着，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

“砰！”张何猛地掀翻了桌子，酒碗碎裂一地，他怒吼道：“谁他妈想当官？给老子滚！以后江湖相见，别怪老子不客气！”

小钉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跌坐在地，他嘟囔着：“我家婆娘喜欢热闹，斛州那么大，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乌石二默默地坐在角落里，摆弄着一个布娃娃，眼神复杂。他对这纷乱的局面似乎并不关心，只是偶尔抬头看一眼，又低下头去。

“唳——”

突然，一声尖锐的鹰啸划破长空，如同利剑般刺破了这浑浊的空气。所有人都被这声音吸引，不约而同地望向舷窗。

张何快步走到窗边，伸出手臂。雄鹰稳稳落下，停在他的手臂上。他解下鹰爪上的血帕，仔细端详，脸色骤变。

乌石二也看到了血帕，他猛地站起身，将布娃娃塞进怀里，眼神中充满了警惕。

青筋茂、小钉子等人也围了过来，神情凝重，等待着张何的命令。

斛州提督衙门内，气氛凝重得令人窒息。时袖与百龄相对而立，两人之间的敌意，比第一次见面时更为浓烈。

“见到本官，为何不跪？”百龄的声音带着官威，试图压制时袖。

时袖冷冷地回敬：“手下败将，我不跪你。”

百龄强压怒火，阴阳怪气地问道：“龙嫂泊于港内，睡得可好？”

“劳大人费心，一船老小，现都安好。”时袖皱眉回答，语气中带着一丝警惕。

“飞熊说，你们有意投诚？”百龄话锋一转，眼神中闪过一丝狡黠。

时袖沉默不语。

“本官可免你死罪，你还不知足？”百龄见时袖不为所动，怒火中烧，“张何必须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时袖依旧沉默，但她的眼神却变得越来越坚定。

就在百龄即将爆发之际，一名传令兵匆匆跑来，打断了他的怒火。

“大人，各路传来急报，电白、商海、崖门、虎门等地碉楼，均被海匪攻占！”传令兵的声音颤抖着，带着一丝恐惧，“总督大人有令，家眷都在潭州，若有闪失，小心你的顶子！”

百龄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怎么也没想到，战局竟然会如此迅速地恶化。

时袖缓缓走向海图，她每听到一个地名，就将一艘赤旗海盗船移到相应的位置。她的动作优雅而从容，仿佛在玩一场游戏。

百龄看着海图上的赤旗船队，心中充满了恐惧。他终于明白，时袖和她的手下们，绝不是一群乌合之众。

“你们……到底想要什么？”百龄的声音颤抖着，带着一丝绝望。

时袖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身看向百龄，一字一顿地说：“我要你，把我们当人！听清楚了么！”

阳光被海浪揉碎，洒在澎湖的营房上。士兵们列队操练，呼喝声震天，但谁也不知道，那高踞点将台上的“张大人”，早已换了副魂灵。曾经权倾朝野的二品大员，如今却隐匿在这海疆一隅，与波涛为伴。

“报！丁大人、乌大人、茂大人到！”传令兵一声高呼，打破了操练的节奏。几位“大人”鱼贯而来，官服威严，气度不凡。士兵们垂首肃立，不敢抬头，自然也瞧不见那官帽下遮掩的真容。

“嘿，死锤子，想不到你也有今天！”人群散尽，一个矫健的身影闪到“张大人”身后，照着后背就是一拳。这声音爽朗中带着戏谑，除了小钉子，还能有谁？

旁人只道丁大人与张大人情同手足，才敢这般放肆。但谁又知晓，这“丁大人”的皮囊下，藏着怎样的惊天秘密？

“麟儿最近可好？”“张大人”突然开口，声音低沉而温柔，像是在问一个父亲最关切的问题，这突如其来的温柔让周围的气温都上升了几分。

“好着呢！那小子，简直就是你当年的翻版！”小钉子咧嘴一笑，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在学堂里，可是把麦夫子都给震住了！”

原来，张何育与时袖之子玉麟，一直养在“丁大人”家中。丁夫人视如己出，丁大人严加管教。这孩子文武双全，深得麦夫子喜爱，将来定是人中龙凤。

玉麟成年后，果然不负众望，投身军旅，官拜千总。他继承了父母的勇武，更将赤旗帮的血性融入骨血。这支曾经的海匪，在玉麟的带领下，逐渐蜕变为一支劲旅，屡次击退外敌，成为守卫海疆的中坚力量。

岁月流逝，张何与时袖儿孙满堂，享尽天伦。他们或许从未想过，当初的无奈之举，竟会换来如此圆满的结局。而那些曾经被命运裹挟的孩子们，如今也都能自由选择自己的人生，在阳光下，在大海边，堂堂正正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