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疑云

类别:古代言情 作者:字数:3342更新时间:25/07/08 16:34:03

夜幕低垂,珠江口波涛翻滚,赤旗龙船在夜色中宛如一头沉睡的巨兽。船舱内,灯火摇曳,映照着小倩与时袖对弈的身影。棋盘之上,黑白交错,杀机暗藏,正如这变幻莫测的江湖。

“袖姐,你说这棋局如人生,每个人的路数当真如此不同?”小倩纤指拈起一枚白子,迟疑着,目光在棋盘上游移不定,似在寻找最佳的落点。

时袖微微一笑,目光却始终未曾离开棋盘:“世间万象,皆有其理。衣着显露品味,字迹流露心性,棋路亦然,不过是人心在不同境遇下的映射罢了。”她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一丝玩味,“就如近日频频滋扰的水师,其背后主使乃是百龄。此人城府极深,行事谨慎,每次进犯皆是虚晃一枪,绝不深入,生怕我等动了真怒,让他那些残兵败将有去无回。如此之人,对弈之时必然也是瞻前顾后,思虑重重。但你切莫以为他心慈手软,此辈乃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只因未见足够诱惑,方才按兵不动。倘若利益熏心,纵是刀山火海,亦在所不辞。”

“袖姐所言极是,这百龄倒真有几分能耐。只是这些时日,我方胜得太过轻易,倒让不少人轻视于他,将他视作无能之辈。”小倩终于落子,这一步棋,进退有据,显然是得了时袖的真传。

突然,珠帘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舱内的宁静。“禀龙嫂,”一个声音响起,“外洋有飞书传到。”

小倩闻声起身,快步走到来人面前,接过托盘,小心翼翼地呈到时袖面前。

时袖拆开蜡封,迅速浏览了一遍,嘴角勾勒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让人捉摸不透。

“袖姐,可是有何变故?”小倩见状,忍不住问道。

“那只狡猾的狐狸,一直藏头露尾,不肯现出真身。如今,足以令他动心的诱饵已然出现,我倒要看看,他还能龟缩到几时。”时袖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小倩,传令下去,大买卖上门了!”

小倩见时袖这般神情,心中已知此事非同小可,连忙应了一声,转身飞奔而去,留下时袖独自一人,面对着摇曳的灯火,若有所思。

与此同时,内河之上,赤旗战船灯火通明。一箱箱装满金银的箱子,在甲板上堆积如山,这是新近到手的“通行旗”年金。张何与一众心腹,东倒西歪地躺在箱子旁,身侧酒坛林立,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酒气。

青筋茂刚刚处理完手头的事务,匆匆赶来与张何会合,此刻已是酩酊大醉,口齿不清地说道:“保……何仔啊,你这……这洞房花烛夜还没过完呢,就……就被打发出来……干活了……哈哈哈!”

众人闻言,爆发出一阵哄笑。

张何随手抓起一个酒坛,朝着青筋茂扔去,笑骂道:“你这死胖子,把你扔下去当锚使,这世界就清净了!”

小钉子一向机警,此刻却并未沉溺于酒色之中,他踹了张何一脚,带着几分醉意说道:“我说……何仔,哎——”

张何回敬一脚,不耐烦地催促道:“有屁快放,老子听着呢!”

小钉子自从被小倩管教之后,也知道在外不可烂醉,他把玩着一把波斯风格的天马敬酒银酒壶,忧心忡忡地说道:“我听说老郭他们这次在内河闹得动静太大,屠了不少村子啊。”

张何猛灌了几口酒,叹息道:“郭怀恩那厮,平日里装得人模狗样,骨子里却是个禽兽不如的东西。活剥人皮这种事儿……也只有他干得出来!”这已经是第一个冲突:即黑旗滥杀无辜激起了张何等人的不满

小锤子酒量平平,此刻已是脸色苍白,他强撑着走到船舷边,一阵干呕之后,才哑着嗓子说道:“何止老郭,还有麦胖子那蠢货,当年在西山的时候就是个没脑子的废物,要不是靠着七哥,早就死得连渣都不剩了。如今倒好,跟在郭怀恩这个猴精屁股后面,早晚被啃得骨头都不剩。他儿子还在咱们手里呢,龙嫂临走前特意嘱咐过,尽量别见血,他倒好,全当耳旁风,几句话就被郭怀恩给忽悠了,看他回去怎么跟龙嫂交代!”

张何听罢,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他悄悄打量了小锤子一眼,随即仰天大笑:“罢了罢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随那帮畜生怎么折腾,咱们兄弟几个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

小钉子等人还想再说些什么,但见张何一副不愿深谈的样子,只得作罢。

此番黑旗入内河,手段残忍,不仅为了收服村庄,更像是在向官府示威——以海盗联盟的名义。水师虽无能,可若真惹怒了那位九五之尊,他们这些在夹缝中求生存的人,又该何去何从?

这念头如同阴云般笼罩在众人心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突然,天空中传来一声高亢嘹亮的鹰唳,两只苍鹰由远及近,盘旋而至,稳稳地落在桅杆之上,身姿挺拔,气势逼人。

张何猛地睁大了眼睛,从地上跳了起来,用力拍打着身边的弟兄们,大声吼道:“快看!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要回去了!夫人召咱们回家了!”这,是剧情的第一个反转。即张何等人刚谈论到黑旗的暴行,担忧未来的命运之时,时袖就派人来召回他们。

“何处春深好,春深嫁女家。紫排襦上雉,黄帖鬓边花……”

轻柔的歌声如流水般在船舱内流淌,时袖停下手中的针线,抬眼望去,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倚在门边,正是久违的张何。

“一路可还顺利?”她放下手中的绣品,缓缓起身,迎了上去。

“嗯。”张何大步上前,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别停啊,这曲子真好听。”

“不唱了,后面的不中听。”时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你唱的,就算是杀人放火的调子,也动听。”张何轻抚着她的秀发,只觉得灯下美人,别有一番风情。

滔天火光裹挟着海风的咸腥,在洋面上肆虐。张何的船队如狡猾的狐狸般穿梭,以诡异的“之”字形航线迂回。黑旗船队步步紧逼,张何的部下见状,竟似有意避让,兵分两路,为黑旗让出一条直通赤旗龙船的血路。

“哈哈哈,老大,瞧张何那孙子,还不是被咱们吓破胆了?一动真格的,跑得比兔子还快!”黑旗船上,喽啰们兴奋地叫嚣。郭婆带却紧锁眉头,这喧嚣声让他心烦意乱,此刻他竟格外怀念黄鹤那张冷静的脸。

一种强烈的不安如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这感觉,不对劲!

“不好!快撤!”郭婆带声嘶力竭地吼道,但为时已晚,一切都来不及了。

赤旗本可凭借火力优势将敌军围歼。然而,就在张何一炮击中书船,即将手刃宿敌之时,背后却骤然响起了水师的战鼓——百龄,这只老狐狸,竟趁火打劫,将落水的郭婆带救走!

“升帆!追!”张何怒火中烧,誓要将郭婆带碎尸万段。

“何仔,官府的船来势汹汹,怕是早有准备!”青筋茂出言劝阻,却也只能无奈听令,指挥水手调整风帆,向百龄的官船追去。

海上混战,开炮容易,但要在敌我混杂中不伤及自己人,难于登天。水师的加入让战局更加扑朔迷离。张何眼睁睁看着百龄的官船混入船队,渐行渐远,他紧握火把,最终还是狠狠地摔在甲板上,火星四溅。他不能拿自家兄弟的性命冒险!

当夜,黑旗大帮投诚官府的消息,如瘟疫般传遍了沧渡海的每个角落。

官家招安,海盗投诚,本是寻常事。时袖深知郭婆带与百龄的勾当,她只是疑惑,郭婆带竟能隐忍至今才投靠。

或许是价码没谈拢吧。

如今终于尘埃落定,以葡萄牙商船为饵,诱赤旗出动,再与水师里应外合,既报了血仇,又得了份体面的投名状。

可惜,郭婆带还是低估了她时袖……呵呵!

“蓝旗那边可有动静?”时袖将一块生肉抛向空中,漫不经心地问道。

“回袖姐,黑旗之前确曾派人去说和,但麦老板似乎顾及独子安危,并未应允。”小钉子恭敬地回答。张何此刻怒火正盛,连缴获的烟土都一把火烧了,他可不想引火烧身,还指望时袖庇护。

“若非麦公子身陷大屿山,百龄开出的价码足以让他金盆洗手了。”时袖沉思道。

“金盆洗手?”张何冷笑,“怕是人头落地还差不多!”他心中恨意滔天,若郭婆带的人头在他手刃之前就被挂上城门,他如何向死去的七哥交代?九泉之下,有何颜面见故人?

“若运作得当,倒也未必身首异处。”喂饱了两只鹰隼,时袖缓步回房。小倩接过她的鳄皮手套,仔细擦拭后晾好。

“此话怎讲?”张何心中的怒火更甚,但语气却出奇的冷静,甚至比平时更冷,仿佛寒冬腊月。

他已经很久没有用这种冰冷戒备的眼神看她了。

“自古以来,无论是陆上还是海上的匪帮,若不趁势为自己铺好后路,终难逃被剿灭的命运。我的意思很明确,郭婆带这步棋,走得精妙。”

张何难以置信地盯着时袖,仿佛第一次认识她。就在众人感到窒息之时,他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时袖则气定神闲地结束了与他的对视,转身向小倩交代了几句,也上楼去了。

楼下,小钉子、青筋茂等人心惊胆战地望着楼上,生怕听到瓷器碎裂,甚至刀剑相向的声音。

然而,良久,楼上依旧静悄悄的,连一句高声说话都没有。

众人不禁觉得自己有些小题大做了,甚至还有些偷听老大墙角的嫌疑,于是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摆摆手,都退了下去。

毕竟,白天刚经历一场恶战,每个人都有一堆事务等着处理。

一夜航行,返回大屿山休整,这是大战后的惯例。

次日,张何与众兄弟围炉用早餐时,一个喽啰犹犹豫豫地蹭了进来。见众位大佬都在,更是吓得浑身发抖。小锤子见状,上前询问。

随后,仿佛那喽啰的恐惧传染给了小锤子,他也变得脸色煞白,浑身颤抖。

这下子,所有人都注意到了,纷纷停下筷子,注视着他。

“龙嫂……龙嫂她……”小锤子结结巴巴地说。

“说!”张何一声怒吼。

“龙嫂她走了!”小锤子感觉下一秒自己就要被张何生吞活剥了。

“何时走的?”

“走了?去哪儿了?”

“带了哪些船,多少人?”

一时间,众大佬的问题接连不断,那传话的喽啰不知道,小锤子自然更无从知晓。

张何猛地回身扣上刀带,大步冲出房门,直奔码头。

小钉子见状,立刻使了个眼色,手下们四散开去,搜集消息。

很快,当张何在码头站定时,关于昨夜的种种疑团都已解开。时袖在后半夜调了一艘乌槽船,甚至都不是战船!只带了十几个帮中的老弱妇孺,一个壮丁都没有!去了斛州!

这个女人,莫非是疯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