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枭首

“嘶啦——”张何猛地撕开衣袖，俯身，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时袖脸颊上飞溅的血滴。他眼神复杂，交织着快意与厌恶，最终化为一抹心疼：“这种脏活，我来就好，你我本是一体，何苦脏了你的手？”

时袖却将手中还滴血的砍刀递给身旁的小倩，语气冰冷而决绝：“这一刀，本该让那船娘亲手了结。可她还要在这片海域讨生活，不能像我一样背负恶名。所以，这刀必须由女人来挥！”

“必须由女人来” 这几个字仿佛是从牙缝中挤出，每一个字都饱含着无尽的恨意与决绝。自从多年前目睹姜老六残害新妇，她便一直隐忍。在这片海域，海盗横行，弱肉强食，她一个女子，为了能亲手复仇，为了能在这豺狼环伺的世界中站稳脚跟，她步步为营，忍辱负重，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痛快！”时袖的声音在空旷的甲板上回荡，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颤抖。多年积压的仇恨终于得以释放，她感觉自己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却又有一种莫名的空虚。

“你是不是觉得我执念太深？”她抬头，望向张何，眼神中带着一丝探寻。

张何轻轻揉捏着她冰凉的手，柔声道：“你有你的道理。”他转头吩咐小倩：“扶夫人上楼歇息，剩下的事，交给我。”

时袖转身，目光扫过甲板外。远处，黑压压的船队如乌云压境，黑色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那是郭婆带的黑旗帮。她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冷笑，转身朝船舱走去。

张何与郭婆带积怨已久，自那年断其半臂之后，便一直避免与其正面冲突。这些年，张何早已沉稳老练，可是一想到郭婆带，他还是担心自己会控制不住杀意。

尤其是在方才，如果那畜生胆敢对时袖有半点不敬，张何几乎可以肯定，自己一定会当场将他碎尸万段。如今海氛还算太平，若能除掉郭婆带这个祸害，虽然短期内会有些动荡，但并非无法收拾。

“今日见红，是为信守盟约，不为寻私仇。我们赤旗，向来守信，非那些蝇营狗苟之辈可比！”

时袖清冷的声音从楼梯上传来，仿佛一盆冷水，浇灭了张何心中熊熊燃烧的怒火。他摇头苦笑一声，朝着楼上高声道：“放心！”

三年前，郭婆带与黄鹤在赤旗帮的龙船上侥幸逃生。期间，黄鹤一再背叛郭婆带，按理说，这个两面三刀的师爷早就该死无葬身之地。可回到白龙尾后，黄鹤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向郭婆带表忠心，声称之前的一切都是为了迷惑时袖而演的戏。

郭婆带岂是易于之辈？当场便架起油锅，要将黄鹤活活烹炸。黄鹤吓得魂飞魄散，拼命挣扎，鼻涕眼泪横流，跪在郭婆带脚边，声称自己掌握着关于百龄的重大秘密。

郭婆带这才暂时饶了他一命。但以郭婆带的性格，又怎会甘心受人要挟？没过多久，他便查清了黄鹤隐瞒的那些秘密。所以今日黄鹤被杀，他并没有感到多么悲痛，只是觉得颜面尽失。

这与当初在密室中被时袖挟持不同，现在是在两帮上万兄弟面前，赤旗帮二话不说就杀了他的亲信，这简直就是当众打他的脸！他日后还如何服众？不出半日，这件事就会传遍整个海域，他在其他帮派面前，还如何抬得起头？

这片海域，向来是弱肉强食，没有威慑力，就等于一只脚踏进了棺材。如今赤旗帮一家独大，今日能杀他亲信，明日就能要他的命。当初的结盟不过是权宜之计，现在，海上霸权尽在赤旗帮手中，他还有什么依仗？时袖早已今非昔比，他越想越心惊胆战。

“张都督，别来无恙啊！”郭婆带远远地便抱拳行礼，态度恭敬，全无往日的嚣张气焰。

“咣当！”一声闷响，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滚落到郭婆带脚边，咕噜噜转了几圈，最终面朝上停下，正是黄鹤那张死不瞑目的脸。

“这……”郭婆带显然没想到黄鹤会被枭首。

张何居高临下，眼神如刀：“郭老板向来治下有方，想必也对这种不守规矩的败类深恶痛绝。这颗人头，就请郭老板带回白龙尾，悬挂在码头示众，直到风干腐朽，受尽唾弃，以彰显郭老板的威名，如何？”

“这……”这哪里是挂黄鹤的头，分明是打他的脸！郭婆带脸色铁青，心中怒火中烧，却又不敢发作。

“郭老板莫非心有不忍？”张何的声音冷若寒冰。

“哪里哪里，都督说笑了，黄鹤这厮胆大包天，冒犯赤旗威严，死有余辜！枭首示众，以儆效尤，此举甚好，甚好！”郭婆带强压怒火，脸上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为了表示忠心，还朝地上的人头狠狠啐了几口。

“请！”张何做了个“送客”的手势，语气中没有一丝温度。

“黄鹤的妻儿还在白龙尾，不知……能否取回全尸？”郭婆带小心翼翼地问道。

“抱歉，郭老板来迟一步，我那两只鹰隼闻见了血腥味，一时难以控制，恐怕……难以奉还了。”张何轻描淡写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嘲讽。

“唉……既然如此，那郭某也只能如实与家人交代了。”郭婆带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

“有劳了。”

“不敢不敢。”

两人虚与委蛇地客套着，黑旗帮的随从取出一个布袋，将人头装好，跟着脸色铁青的郭婆带离开了。

那些黑旗帮众，平日里也是嚣张跋扈惯了的，可今天，先是自家兄弟被杀，又是被要求枭首示众，再是不留全尸，最后连自家老大都当众被打脸……

他们心中不禁开始怀疑，继续跟着这个曾经恶名昭彰的书生，是否还有出路。各个帮派之间，关系盘根错节，错综复杂。如今赤旗帮一家独大，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靠着打打杀杀就能闯出一片天地的时代了。

“备马，点齐‘鬼影’，老太婆我要亲自‘收尸’！”郭婆带回船后，劈头盖脸第一句话，便如催命的丧钟，震得人心尖儿发颤。

话音未落，便有人脚底抹油，一溜烟儿地消失在走廊尽头，执行命令去了。

残阳如血，将书船上那副对联染得金红一片，上书：道不行，乘桴浮于海；人之患，束带立于朝。

郭婆带缓缓点燃一盏油灯，火苗摇曳，映照着她沟壑纵横的脸。她端起茶盏，轻啜一口，苦涩的茶汤滑过舌尖，脑海中却浮现出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这油灯，本是多年前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帮主的“遗物”。那厮曾当众辱她，极尽嘲讽之能事，却不知自己早已大祸临头。当晚，他便如人间蒸发般消失，再出现时，已化作这摇曳的烛火，永世不得超生。

可如今，她所面临的，远不止羞辱这般简单。苦心经营的一切，眼看就要毁于一旦，连逃离这纷扰尘世的念想，都要被人生生掐灭。是时候，请出那位在朝堂之上翻云覆雨的大人物了。

既然躲不过这人世间的祸患，倒不如让这祸患，来得更猛烈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