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夺笋呐

“拉倒吧您呐，这地儿挺好，爷哪儿都不去。”
“再往前蹚一会儿，绕过那片林子，后头就是庆文那小子的学堂，您老要不要去开开眼？”
见时袖点了头，他俯下身子，撩起衣襟儿细细地擦干净她脚面儿上的沙子，伺候着她穿好鞋，这才牵着她的手，俩人并排走着。
要说这麦庆文，也是有日子没见了，自打准了他能离开那憋屈的船舱，脚丫子能沾着地儿，还能出入那私塾，大伙儿都说这小子像是打了鸡血似的，整个人都活泛过来了。天天跟打了鸡血似的教书育人，那叫一个勤勤恳恳。岛上有不少皮猴子，受不了他那严厉劲儿，哭着喊着要回家捞鱼摸虾，死活不肯念书。结果呢，脚丫子刚迈进家门，就被自家亲娘一顿胖揍，五花大绑着又给押回学堂去了。
这私塾盖的，那叫一个讲究，四面竹林环绕，通风敞亮，地基还特意垫高了，防潮。这么用心的地儿，比岛上那些个破房子强多了，一看就是下了血本的。
他们二人走到竹林边儿上，老远就听见里头闹哄哄的，一帮熊孩子在那儿撒欢儿呢。俩人对视一眼，都觉得这童声儿还挺悦耳。尤其是张何，常年刀头舔血的主儿，这会儿眼里都泛着柔光了。
可等走近了一瞧，张何那点儿温柔劲儿立马就没了，眼珠子瞪得溜圆，张嘴就吼：“兔崽子们，都给老子从房顶上滚下来！还有那几个，钻到地底下的，都给老子爬出来！”
麦庆文远远瞧见他们来了，心里头还美滋滋的，盘算着怎么显摆显摆自己这“为人师表”的范儿。可这帮小兔崽子是真不给面儿，一个个上蹿下跳，没一个老实儿在学堂里头呆着的。
“我说麦公子，你这学堂，天天儿都这德行啊？”时袖也没料到是这么个场面。
“龙嫂……小的给龙嫂请安，给都督请安。龙嫂您吉祥，这帮小兔崽子……今儿是抽风了，平时不这样。都是小的管教无方，让您二位见笑话了！”麦庆文穿一白不呲咧的儒衫，说话磕磕巴巴的，一张大脸憋得通红。从桌上抄起戒尺，装模作样地一顿猛敲，可没几个熊孩子真怵他。还一个二个挤眉弄眼地，变着法儿地气他。
“上次麦老板来，还说麦公子您在大屿山这旮旯住得舒坦，人都长膘了，当了先生，这精气神儿都不一样了，把我都给谢了一溜够。今儿个一瞧，您老被这帮小猴崽子给拿捏的，我这心里头，可真是对不住麦老板的托付啊。”
“龙嫂您可千万别这么说，庆文……庆文我教书不成样子，实在是给家父、给龙嫂丢人了……”麦庆文那胖乎乎的大脑袋耷拉着，都快垂到他那圆滚滚的肚皮上了。虽然满脸的羞愧，可看着就跟庙里那泥胎似的，让人想笑又不敢笑。
这小子打心眼儿里透着实诚，跟他爹那种在江湖里摸爬滚打、油滑世故的劲儿可不一样，让人看了都不忍心说他。
张何单手一抄窗棂子，身子往后一仰，伸手就从房顶上揪下来一个七八岁的小崽子。也不管那小东西怎么踢腾，单手拎着他脚脖子，倒提溜着问：“好好的学堂，咋就不跟着先生好好念书呢？”
时袖本来还想拦着点儿，可听完这小子的回话，差点儿没忍住脱鞋抽他屁股。

“我哥说了，念书啥的，能认识几个数儿就得了，往后收银子放印子的时候，别让账房先生给忽悠了……哎呦！”那小崽子被张何倒提溜着，身子扭来扭去的，话还没撂完，时袖一巴掌就呼在他屁股蛋儿上了。打得他一激灵，挣扎得更欢实了，杀猪似的嚎上了。
时袖四下里一瞅，没找着顺手的东西，又要脱鞋。麦庆文眼疾手快，赶紧从书桌里头摸出一把戒尺，双手捧着递给时袖。
当着手底下人的面儿，抡鞋底子揍熊孩子，传出去实在有损龙嫂的威名。这种事儿，也就他爹干还成，龙嫂要是也这样，那可就真不像话了。
这把戒尺还是他偷偷藏起来的，摆在明面儿上的那几把，隔三差五就不见了，也不知被那帮小猴崽子藏哪儿去了。为这事儿，放学回家后，麦庆文还没少挨莲儿数落：“人家当先生的都威风八面，说一不二，你倒好，书没教几页，戒尺倒搭进去好几把，真有你的！”
这戒尺油光锃亮，沉甸甸的，摸着还冰凉。时袖拿着戒尺，轻轻拍着手心，刚才那一瞬间冲上脑门子的火气早就灭了，她示意张何把那小子放下来，有气无力地往课桌前一坐。
那小兔崽子一瞧捡了条命，刚一沾地，撒丫子就跑没影儿了。
“龙嫂您别往心里去，这帮小兔崽子都是我没管教好，胡说八道没个正形儿，气大伤身，您可千万别跟他们一般见识……”麦庆文虽说嘴皮子不利索，可好歹也读过几本书，又从小在麦有金身边耳濡目染，场面话还是会几句的。
“麦公子，其实，那小子说的话也并非全无道理。咱们现在教他们识文断字，讲圣贤之道，可他们终究是海匪的后代，将来连光明正大地走在陆地上都难，更别提什么考取功名了。这明摆着没有出路的事儿，别说让这些孩子静下心来念书，就是大人，恐怕也没几个能做到的吧。”
时袖扭头看向那些远远躲在树林子里偷瞄的小屁孩儿，一双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闪着机灵调皮的光。还有几个小不点儿，估摸着刚开蒙，也就五六岁的光景，傻乎乎的，跟着哥哥姐姐们一起藏在树枝后头，好奇地瞅着时袖，压根儿就不明白大伙儿为啥都跟躲瘟神似的躲着那位俊俏的姐姐，明明人家长得那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