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灶底藏金

类别:古代言情 作者:字数:4592更新时间:25/07/08 16:34:03

乌老夫人雷厉风行,手段非常。转瞬之间,于家上下鸡犬不留,落了个满门抄斩的下场。他家私库入口,竟隐于灶台之下,当真是狡兔三窟。一经发现,立时便被浇筑了铜汁,贴上了封条,严严实实,再无开启之日。

小钉子与青筋茂得了令,兴冲冲地前去清点查收。小倩本也欲同往,却被张何拦下:“于家十几口子的尸首,还在院子里头烧着呢。你若去了,怕是往后一年半载,见着烤肉都得反胃。”这话入耳,小倩只觉胃中翻江倒海,连连作呕,只得悻悻作罢。

春回大地,万物复苏,暖阳融融。心头大患既除,时袖顿觉神清气爽。妥善安排了于家的一应善后事宜,她与张何并肩携手,悠然踏上了凤凰山的蜿蜒山径。

“你这伤势,当真痊愈了?竟还敢这般纵跃?”她美眸流转,见他一跃而起,去攀那枝头新抽的嫩条,心中担忧,唯恐他旧伤未愈,再添新患。

“区区小伤,何足挂齿。再者,我伤势如何,你难道还不清楚?”四下空旷无人,他言语间也愈发没了顾忌,荤素不忌,肆意调笑。

时袖娇嗔薄怒,横了他一眼,顺手接过枝条,便朝他肩头轻轻抽去,带着几分嗔怪,几分娇柔。

张何不闪不避,任她打闹,神色间满是宠溺:“后日便是初一,各路人马齐聚,袖儿,你且说说,你那法子,当真行得通?”

“届时黑蓝两家定会鼎力相助,至于其他几家……委实难料。不过,依你先前所言,他们惯会见风使舵。麦胖子与老郭既已上了船,他们断不敢与这海上三大势力公然作对。”时袖心中不过五成把握,可转念一想,即便海盗大会一时难成,单凭于家这笔横财,也足以应付西山王数年之需,倒也无需太过忧虑。这于家,常年累月偷奸耍滑,只怕临死之际,也未曾料到,自己竟会成为他人库中肥羊,当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罢了,多思无益。你我已竭尽所能,筹谋周全。七爷在世时,常言道:‘尽人事,听天命’。且行且看罢。”张何性情豁达,本是随口一问,可见时袖黛眉微蹙,步履渐缓,又觉这良辰美景,佳人在侧,若再为这些琐事烦心,未免大煞风景。纵然事有不谐,他亦可率众重操旧业,劫掠一番,也断不至于供养不起西山王那每月所需。既如此,不如及时行乐,莫负这大好春光。

“袖儿,你且细瞧那边,可还认得出?”他忽而开口,打破了这片刻的沉寂。

“嗯?”她回眸四顾,只见山峦叠翠,草木葱茏,一派生机盎然,却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再往高处细看,可有棵梧桐,格外高大挺拔?”他耐心地引导着。

“梧桐……”她凝神细望,片刻之后,恍然大悟,“啊!那莫非……便是你藏身的那处洞穴?”

上回夜探,正值金秋,草木繁茂,遮天蔽日。一路行来,她只觉晕头转向,对张何亦是心存戒备。若非心中憋着一口为七哥报仇雪恨的执念,她能否坚持到底,尚且难说。

而今,风和日丽,天朗气清,身畔之人依旧,心境却已截然不同。

“可要上去一探究竟?”他提议道。

“男子汉大丈夫,成了家,哪个不盼着有个连枕边人都寻不着的隐秘所在?金屋藏娇也罢,私设小金库也罢,再不济,藏上几件昔日红颜知己的信物也成。总之,自家老巢,断不愿让妻子轻易涉足。我还是识趣些,莫要扰了你清净。”她语带戏谑,话中却透着几分试探。

“那破洞也配藏娇?便是养只耗子,等它腿脚利索了,也得自个儿搬家。至于金银,那点儿地方又能装下几何?若当真有心,我便打下一座岛来堆金砌银,何须借这方寸之地?”他振振有词,言语间颇有几分不屑。

“口气倒是不小,偏偏避而不谈最后一条,看来是被我说中了。”她步步紧逼,不依不饶。

“哎,既是你已将话挑明,我若不带你亲眼瞧瞧,岂不更显得我做贼心虚?走罢!”张何竟未辩驳,反而牵起她的手,径直朝山上行去,这一举动,倒是出乎时袖意料。

这回上山,脚程快了许多。他这山洞入口,设计得着实精妙,纵是冬春时节,草木凋零,亦无妨碍。乱石枯枝掩映之下,若不费一番周折,断难寻觅。

入得洞来,清风拂面,再行几步,隐约可闻水声潺潺。衣袂裙摆,带起阵阵烟尘。终于,那块巨石书桌赫然眼前,其上亦覆着厚厚一层尘土,几卷兵书,整齐叠放。一旁,赫然摆着个做工精巧的木匣,雕花彩绘,精美绝伦,与这灰扑扑的洞穴,显得格格不入。

时袖瞥了那匣子一眼,默然不语,只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抬眸凝视着他。

“开了吧,既是被你撞破,往后也无需再藏了。”张何双手一摊,似是认命。

“我可不是那等揪着陈年旧事不放的妇人。若真要计较这些,呵……”她未将话说完,摇头苦笑几声,想起他曾言,过往种种,他皆不在意,亦无需再提,此番自己却又重提旧事,未免无趣。遂敛了心神,展颜一笑,将那匣子往他跟前一推,“你自己收好吧,我不看便是。”

“万万不可,此番带你前来,便是为了看这个。你一句不看,岂不辜负了我一片痴心?”张何又将匣子推回,笑得坦然,可落在时袖眼中,却只觉分外可恨。

“这可是你自找的,要是我瞧得怒火中烧,将它摔了撕了,你可莫要恼。”时袖被他那笑容激得心头火起,一把将匣子扯过,砰的一声,掀开了盖子。

“这破匣子不值几个钱,倒是夫人你,小心些,莫伤了玉手。”他仍是笑中带着揶揄,她听来,愈发火冒三丈。

尘埃尚未落定,时袖一手掩住口鼻,一手抓起匣中唯一的一枚黑丝绒布袋:“偌大的匣子,竟只装了这么个破布袋,倒也宝贝得紧。”

“佳人所赠,岂敢怠慢。”他依旧不紧不慢。

时袖冷哼一声,双手一撑袋口,猛力一扯,将袋中之物尽数倾倒而出,管你甚么珠玉瑰宝,摔碎了,也只怪你命不好!

又一层灰尘扬起,呛得她直咳嗽。两朵皱巴巴的干花,在飘散的尘埃中显得格外扎眼。她小心翼翼地用两根手指捻起,满脸嫌弃地端详着,实在想不通这玩意儿有啥好留恋的:“喂,我说,那个谁送你的破花,你还当宝贝似的藏到现在?”

“嗯,是。”他回答得简短,声音低沉。

烟尘渐渐散去,洞顶透下的微光在匣子底部闪烁,那是玄铁特有的寒光。出于一种避险的本能,时袖没有直接伸手去摸,而是矮下身子,凑近了细看:“这些……是碎铁片?等等,好像是断掉的刀刃……啊!这个!这是……”

她左臂猛地一抽,一阵剧痛袭来,记忆瞬间涌上心头——这块断刃,是他当年亲手从她伤口里挑出来的!

她这才注意到,那干花是菊花,应该是当初飞刀赏花时,钉在他身侧的那两朵。这男人,竟然把这玩意儿也收藏起来了?

再往匣子里看,一缕乌黑的头发映入眼帘,被红绸带子绑得整整齐齐,光泽油亮。可她怎么也想不起来这是什么时候给他的。或者说,这些东西根本就不是她送的,而是他自己偷偷收藏的。

要不是两人走到今天,以他的性格,恐怕她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些。

她一直以为,是自己先动了心,却没想到,他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对她情根深种。

“你负气断发的那晚,等你走了,我在甲板上捡到的,”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刚开始还能闻到发香,后来就没了。不过还好,现在每天都能闻到,不用再守着一缕断发相思了。” 他说着,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头埋在她颈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怀中的女人轻轻颤抖着,他心疼地捧起她的脸,却看到她满脸泪痕:“袖儿,你怎么了?”

她再也控制不住,紧紧搂住他的脖子,仰头吻了上去。这吻炙热而忘情,混合着泪水的咸味,仿佛要将之前所有的亏欠都弥补回来。

他手臂一提,将她抱坐在石桌上,俯身回吻……

更多的尘埃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掀起,在两人周围迷乱躁动的气流中,胡乱地飞舞着……

三月初一,风起云涌。各路帮派齐聚一堂,剑拔弩张的气氛一触即发。

赤旗帮新造的龙船,会客厅奢华得令人咋舌。高耸的穹顶,宽阔的纵深,无一不彰显着主人的气魄。单是厅中那张整块金丝楠木雕成的长桌,就足以让各路豪强暗自心惊。

要知道,金丝楠木可是皇家御用之物,寻常百姓连碰都碰不得。之前有个富商,不知从哪儿弄了几块板子,给老母打了副棺材,结果被人告发,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虽说他们这些海上讨生活的不怕官府,可这金丝楠木也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能弄到这么大一块,着实让人佩服。

这金丝楠木长桌足有三丈多长,近一丈宽,金色的木纹流畅自然,光可鉴人。桌上看似随意地摆放着几束鲜花,一开始还让那些粗犷的汉子们暗自嘀咕,女人当家就是小家子气。可仔细一看,却又吓了一跳——花丛中,一尊小臂长短的珍珠塑像熠熠生辉,雕琢成雄鹰展翅的模样,珠身散发着绚丽的光彩,竟然是天然形成的砗磲海珠!

好大的手笔!

今天这一路,简直就是步步惊心。

刚进入大屿山海域,每隔一段距离就有沙艇恭敬地前来引路。不管各家从哪个方向来,都有安南军的哨卡等候,虽然只是指明方向,一言不发,却已足够震慑人心。

等靠近龙船时,上百艘安南战船排成两列,形成一条长长的通道,尽头便是赤旗帮那艘威风凛凛的新龙船。

更让人胆战心惊的是,当他们的船只驶入战船之间时,为首的两艘远洋战船竟然鸣炮示礼!有些海匪一辈子都没见过几次炮火,一听炮声在身边炸响,吓得掉头就跑,有的甚至直接跳海逃命,丑态百出。

剩下那些来得晚的,看到别人出丑也不敢笑话,只能强装镇定,可那轰隆隆的炮声,还是震得他们心惊胆战,冷汗直冒。

龙头郑家易主之后,这是各路人马第一次聚首。上了船,大家也不敢随意交谈,老老实实地围坐在桌前,各怀心思,互相提防。每人面前都摆着香茶、米粥,却无人敢动。

不少帮派的封地离得远,消息闭塞,很久没和大家碰面了。今天一见,黑旗帮老大郭婆少了半条胳膊,蓝旗帮的麦有金也缺了条腿,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故。

要知道,这两人以前在郑展面前都敢叫板,现在在新任龙嫂面前,竟然都恭恭敬敬、规规矩矩的,简直是见了鬼了。

这一天的惊吓实在太多,他们都有些麻木了。

时袖坐在主位上,神情慵懒放松。张何本来在一旁仰头枕着双手打盹,一抬眼看到她的茶凉了,打了个响指,亲自给她换了杯热茶。

在座的男人看到他竟然为一个女人鞍前马后,心里都很鄙视,但脸上却不敢表露出来。有几个虽然刚换了身干爽的衣服,可头发上的水还没干透,滴滴答答地提醒着他们,现在形势比人强,人家夫妻怎么相处,哪轮得到他们这些小人物指手画脚?

可偏偏有人不信邪,别人不敢动桌上的粥茶,他却吃得津津有味。看到主位上两人耳鬓厮磨,那女人不仅没有推辞,还和那男人说笑了几句,简直是不知羞耻!

“呕……” 黄衣老者猛地俯身,双手撑住桌面,胃里翻江倒海。他刚刚吃下的,难道是……?

时袖轻蔑一笑,眼底寒光闪烁:“文长老?他啊,就在你碗里呢。”

“你!” 黄衣老者惊恐地瞪大了眼睛,猛地将筷子摔在桌上,指尖颤抖着指向时袖,“你竟敢……”

“龙嫂一诺千金,说好不复仇,我才来的!” 郭婆带脸色骤变,猛地起身,却被时袖一把按回椅子上。

“我何时说过要复仇了?” 时袖笑得云淡风轻,眼中却闪过一丝狡黠,“我只是……清理门户而已。”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皆是心头一紧。那些知晓内情的人,更是如坐针毡,生怕下一个遭殃的就是自己。

“罢了,陈年旧怨,到此为止。” 时袖轻描淡写地挥了挥手,仿佛一切都已烟消云散,“从今往后,谁也不许再提!”

众人如释重负,暗自松了一口气。

这时,小倩捧着乌木托盘款款而来,托盘之上,红色绒绸衬托着一枚金光闪闪的龙头大印,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这玩意儿,真有那么重要?” 时袖漫不经心地拿起龙头印,在手中把玩着,语气中带着一丝嘲讽,“为了它,你们男人争来斗去,打打杀杀,有意思吗?”

“咣当!” 一声巨响,龙头印被时袖狠狠摔在桌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众人惊呼出声,这可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至宝,她竟如此不珍惜!

唯有小倩,心疼地看着桌面上那个细微的白痕,暗自腹诽:“我的姑奶奶,这桌子可是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弄上船的啊!”

“拿着它,就能分大头,对吧?” 时袖无视众人的反应,再次拿起龙头印,在手中掂了掂,仿佛在掂量一件无足轻重的玩物。

“可我不喜欢打打杀杀。” 时袖突然扬手,龙头印在空中划出一道金色的弧线,紧接着“扑通”一声落入海中。

“什么?!” 众人惊呼着冲到窗边,眼睁睁地看着那象征着权力和财富的龙头印沉入海底。

郭婆带最先反应过来,他强压下心中的震惊,用折扇轻敲桌面,试探着问道:“龙嫂,没了龙头印,咱们以后靠什么吃饭?”

小钉子适时抱来一捆旗帜,在桌上“哗啦”一声摊开。

时袖纤手轻拂,将旗帜一一展开,笑意盈盈地说道:“靠这些,如何?”

各帮头目面面相觑,眼中满是不解和茫然。

“咳……咳咳……” 郑流唐趴在桌子底下,吐得天昏地暗。他本以为自己被戏弄了,正要发作,却发现自己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老东西,你也有今天。” 张何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单手拎着他的衣领,将他从桌子底下提了出来。

郑流唐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他想破口大骂,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像一条被掐住脖子的鱼一样,徒劳地挣扎着。

张何轻笑一声,俯身在郑流唐耳边低语了几句。只见郑流唐瞬间脸色煞白,浑身瘫软,仿佛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气。

张何随手将他扔回椅子上,转身离去,与时袖擦肩而过时,还不忘在她手上轻轻一握,俯首在她发间轻嗅。

“过去,咱们靠打家劫舍过活,风险大,收益还不稳定。” 时袖环视四周,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今天,咱们换个玩法。”

“但凡能赚到安稳钱,在座的除了生在海匪之家的,恐怕无一人会落草。” 青筋茂站在窗边,接过了话头,他知道,是时候为时袖铺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