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鹰坠

“这……便是你舍命取来的珍宝？”张何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抖，既有劫后余生的庆幸，也有对眼前女子奋不顾身的无奈。

时袖没吭声，只是笑着。白纱覆面，血迹斑驳，却掩不住她唇边的笑意。她像是能洞悉人心，即使目不能视，也知他此刻的纠结。

张何将一颗鹰状的珍珠塞进她手里，语气带着几分赌气：“喏，给你！”

他觉得自己真是昏了头，竟为了这玩意儿险些误了大事！老一辈总说，采珠人得提防“深海醉”，他这常年不下水的，莫不是也着了道？

“这也是……珍珠？”时袖指尖摩挲着那冰凉圆润的表面，触感细腻如玉。隔着层层白纱，她仿佛在抚摸一轮冰月。

“嗯。”他应了一声，心头那股无名火却奇迹般地消散了。这么好的姑娘，他怎舍得凶她？

要怪，也只能怪自己不够警觉，没能护她周全，反倒让她以身犯险。千错万错，也轮不到她来承担。

“我……眼睛会瞎吗？”时袖感受着手中那奇特的形状，隐约觉得像一只鸟，却又不敢确定。

“不会，”他柔声安慰，拿过一块湿布，小心翼翼地替她擦拭脸庞，“今夜好生歇息，明日应该就能看见了。”

“那便好，明天定要好好瞧瞧这宝贝。”她乖顺地任他擦拭。湿布的毛边似乎惹得她鼻子发痒，连打了几个喷嚏，却牵动了伤口，疼得她小脸皱成一团，发出“哎呦呦”的痛呼。

“我四处寻过了，这附近没寻到罂粟之类的东西，没法给你弄点麻药，只能硬挺着了。”他自己身上也带着伤，只是她看不见。那些伤口仍在渗血，而她身上的每一处伤口，他都细心包扎妥当，自己的伤却无暇顾及。

“无妨，比这更疼的我也经历过。”她话锋一转，脸上的笑容僵了僵，随即又释然一笑。

她的过往，他早已知晓，无需遮掩。

她看不见，张何此刻正转过头，用力将涌出的泪水蹭在肩头。

“何仔？你怎么了？”她似乎听到了他吸鼻子的声音，难道他哭了？

“啊？没事，数珠子呢。”这丫头，眼睛暂时不灵光，耳朵倒是更敏锐了。

“带了多少上来？”

“大大小小，得上百颗吧。”

“拿这些珠子去换些银钱，一路打点，可见得到那西山王？”

女人大多痴迷珠宝，但在她眼中，这些不过是通往权谋之路的垫脚石。

“应该不难。”张何暗叹一声。

“那便好。何仔，我什么也瞧不见，想睡一会儿。”她将那鹰形珍珠紧紧搂在怀里，像幼犬抱着心爱的玩具。她辗转反侧许久，终于寻到一个不会压到伤口的姿势，蜷缩着睡去。

张何这才开始处理自己的伤口。海里的伤，倒也不急着包扎，只是格外疼。有几处撕裂极深的伤口，他用火烤过的刀子探入，果然挖出了几颗鲨鱼的牙齿。

连同时袖身上的，一共十几粒。得好好收着，日后寻个巧匠，穿成项链给她戴。

时袖其实根本没睡着，浑身的剧痛如同烈火灼烧，哪能安睡？听着他身后小心翼翼的动作，听着他清理伤口时压抑的抽气声，她心里泛起一阵酸楚：“这傻子，怎的拖到现在才给自己清理？这海水里可是有食人鲨的，也不怕耽搁久了化脓？”

两人都负了伤，各怀心事，假寐了一夜，却终究谁也没能真正入眠。

次日清晨，揭开绷带，时袖果然重见光明。借着海岛晨曦那抹微蓝的光，她看清了怀中那颗珍珠的模样——竟是一只栩栩如生的雄鹰！双翅舒展，翎羽毕现，流光溢彩，仿佛随时都能振翅高飞，直入云霄。

......

“拨棹江湖十二载，惯随浪迹逐红颜。青萍易碎君莫种，骤雨无情君莫怜……”

嗓子复原后，时袖便爱上了唱歌。一路南下安南，张何掌舵，她便随意地躺在船头，放声高歌。

有时兴起，张何也会跟着哼上几句，却总是跑调，惹得两人笑作一团。

若遇到渔船或米艇，他们便用珠子换些吃食。若遇不到，便自己撒网捕鱼。一路顺着洋流，乘风破浪，五个昼夜，竟也走得极为顺畅。

如今阮文惠的皇宫设在归仁。抵达时已近黄昏，暖红色的夕阳将山脊上巍峨的宫殿染成一片金黄。

张何进城的姿态，可谓嚣张至极。他先派人入宫通报，随后便与时袖在港口悠闲地喝茶谈笑。直到皇宫派出的车队前来迎接，他才携着时袖，慢悠悠地上了车，赏了茶肆老妪一笔丰厚的茶钱。别说买那几杯劣茶，便是买下整条街的铺子，怕也绰绰有余。

皇宫的车队浩浩荡荡地载着二人离去，老妪攥着那笔巨款，如梦初醒，只顾着朝他们离去的方向叩拜。

“这般大张旗鼓，究竟为何？”时袖放下帘子，老妪佝偻的身影渐渐隐没在人群中。不知她是否有命保住这笔横财。

“以那些人的本事，明日天亮前，你我现身归仁、入宫觐见西山王的消息，定会传遍四方。”他笑得一脸天真，像个大男孩，“如此，可保那些兄弟们一时无虞。”

“若是我与那安南皇帝谈崩了，被赶了出来，小钉子他们岂不是顷刻间便要人头落地？”时袖希望能更稳妥些，待确定能借到兵，再公开露面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