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焚楼

真想一把火烧尽这腌臜地界！可身子像被掏空了似的，连根手指头都懒得动。她恨恨地将郑展那沾满腥臭的枕头掷出窗外，连澡都懒得洗，和衣倒在床上。

何仔曾劝她别怕噩梦，真是多余！最骇人的噩梦已经归西，还惧怕什么？

梦境如画，暖阳洒落，她慵懒地躺在顶楼窗边的贵妃榻上，团扇轻掩，享受这难得的惬意。

那是初见张何的次日，她刚灭了鲜姐的威风，在紫洞艇上风光无限。老鸨见她疲惫不堪，特意命人熬了滋补养生汤送来。她却不屑一顾，任那汤水在一旁冷透，也未曾沾唇。

即便身处梦境，那切肤之痛仍清晰可感。头一夜的疯狂，在他离去后，她对镜自照，满身青紫的吻痕，腰腿处尤甚。

一步都不想挪动，每迈出一步都撕心裂肺。

索性就这么躺着，任由这温暖的阳光，轻抚她的伤痕。

“别挺尸了，起来活动活动。”张何不知何时潜了回来，在她榻前盘腿坐下，笑嘻嘻地推搡着她。

阳光下，他的笑容如春风般和煦，双眸闪烁着星光，像个毫无心机的大男孩，与夜晚判若两人。“别烦我，疼着呢。”她娇嗔地用扇子拍打他的手，不许他再推。

“快起来……”他不依不饶地摇晃着她的肩膀。

时袖心中恼怒，这家伙怎么就不能让她安生睡个好觉？

被他摇得心烦，猛地坐起身，却发现张何早已没了踪影。根本没人推她，而是周遭地动山摇，晃得贵妃榻如一叶小舟，剧烈颠簸。

阳光愈发刺眼，灼热地烘烤着，她感到难以忍受的炙烤，想寻处阴凉躲避，却发现四周空空如也。紫洞艇、贵妃榻、张何，统统消失不见，她孤零零地站在旷野中，暴露在烈日下，仿佛要被烤成焦炭……

一阵剧烈的咳嗽将她从噩梦中惊醒，眼前一片火海，她一时竟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剧痛将她拉回现实，噼啪作响的燃烧声不绝于耳，吊脚楼的竹木结构迅速燃烧，床幔被火舌舔舐，瞬间冒出滚滚浓烟。

时袖终于回神，抓起床头水杯往披肩上一泼，遮住口鼻，飞速起身冲向门口。不料，燃烧的梁木纷纷坠落，拦住了去路。

她只得退回窗边，抓起被子裹住身子，一咬牙，纵身跃下。

吊脚楼下是一片浅滩，原本帮中位高权重者都居于村寨中心，被众人环绕。偏偏郑展贪玩，喜欢这临近港口的位置，方便他驾船出海寻欢作乐，多年来一直住在此处。迎娶时袖时便在此，后来虽做了龙头，却未来得及搬迁。

这座孤零零的吊脚楼只有卧室悬空，倒给时袖跳窗逃生留下一线希望，若是换成村寨中心的高楼，跳窗不死也得残废。

时袖从浅水中挣扎起身，回望方才跳出的窗口，此刻已喷出熊熊烈焰，整座楼都燃烧起来，在漆黑的夜空中，宛如一支狰狞的火炬。

若再晚醒片刻，定会葬身火海，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惊魂未定时，身后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她惊恐地望去，夜色太浓，什么都看不真切。

她下意识地摸向腰间，却空空如也。之前被郑展卸下的那排短刀，还未来得及重新佩戴，此刻刚从火海逃生，赤手空拳迎敌，实在狼狈。

待来人靠近，终于能看清，足有数十人，将她团团围住，个个手持利刃，浑身浴血，杀气腾腾。

这倒让她释然，有没有武器都一样，敌众我寡，毫无胜算，何必费力挣扎。

正欲慷慨赴死，借着火光，她认出近前的几个人：“小钉子，你们……”

话音未落，张何从人群后走出，满身满脸的血污，若非熟悉他的身形步态，几乎认不出他。

“你……”她瞬间怒火中烧，看着他提刀走来，整颗心如坠冰窟。

极度的失望与震惊，令她双手颤抖，扬手欲扇他耳光，手腕却被他一把抓住。

张何拽着她，在浅滩上狂奔起来。

“那帮老不死反了！”他咬牙切齿地说，“要扶郑家的一个毛头小子上位！真他娘的有种，连你的楼都敢烧！”

“我一见火光就翻脸了，带人往这边冲，中了好几拨埋伏，幸好都杀出来了。”

“小钉子他们说，等咱们赶到，你怕是早就烧成灰了，一个劲儿劝我直接开船走人。”

“那你还来？”幸亏他拽的是右手，否则胳膊都得被他扯断。

“我不管，就算是死，我也要亲眼见到尸首！”他手上的力道更大了。

“能过命的兄弟就这几个，先出去避避风头，等老子回来，非拆了这帮老王八的骨头！”

张何手下有五个分舵，大小船只上千艘。在大屿山的港口，他常年备着十几艘乌槽船以备不时之需。船上兵器、粮食等物资一应俱全，有专人打理，定期翻新。

之前收到岛上发出的信号，知道舵主要来，留守的船员早已起锚扬帆，严阵以待。等了许久，才见几个同伴气喘吁吁地陆续赶来，个个身上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唯独不见张何。

“舵主呢？”

“在后头。”

“什么？！”情况如此危急，以张何的体力，怎么可能落于人后？

“扛着个娘们儿，跑不快。”来人说着已经爬上甲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