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沉龙

船体如遭重锤，猛然下沉！张何一把将时袖揽入怀中，目光如炬扫视四周：“龙骨已断！船要散了！落水后切记，无论水流多急，紧抓我手，莫要慌乱！”

时袖紧咬下唇，重重点头：“嗯！”

冰冷海水瞬间吞噬一切。巨浪滔天，裹挟着断桅残骸，如死神镰刀般无情劈下，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张何紧拥时袖，奋力下潜。水下虽暗流汹涌，却比海面平静许多，船体碎片坠落速度减缓，尚可躲避。

二人皆是疍家出身，水性极佳。时袖虽不及张何那般能在水底来去自如，闭气片刻却也非难事。

混乱中，张何眼角余光瞥见郑展昏迷不醒，如断线风筝般直直下坠，毫无生机。

时袖亦注意到这一幕，焦急目光投向张何。

水下无法言语，张何眼神示意郑展，手起刀落，在颈间比划一个斩首的动作。

时袖连连摇头，左手化掌为托，右手握拳于上，急促捶击。

张何瞬间明悟，松开时袖，如离弦之箭般向郑展冲去。

“哗啦！”二人破水而出。

此处海面空旷，距离沉船已有数丈，巨浪翻滚，却已无致命威胁。

“时姑娘，这可是第二次将你从鬼门关拉回来了。”张何抹去脸上水珠，咧嘴一笑，带着几分自得。

“每次都是你自作多情！我可从未求你搭救。”时袖紧攀张何衣襟，借力浮于水面。方才遭受毒打，又极力下潜，体力早已透支。此刻有现成的人形浮木，不用白不用。

张何被她的话噎得哭笑不得，索性一把将她搂紧，在她额头落下一吻，又将她的头轻靠在自己肩上，防止呛水。

“这个，收好。”张何将一硬物塞入时袖怀中，手掌却不规矩地在她腰间游走，惹得她一阵颤栗，睡意全无。

“龙头这一下嗝屁了，回去如何交代？”张何故意与她搭话，海水冰冷，极易使人失温昏迷。在救援抵达前，必须让她保持清醒。

“实话实说呗。”时袖声音低沉，透着疲惫与不耐。

“说他想弄死咱们，结果被咱们反杀？”张何的手探入她后背，在她腰间来回揉搓，不让她有丝毫睡去的可能。

“你傻呀！当然说老郭图谋不轨，把龙头骗上贼船，船毁人亡，咱们侥幸逃脱！”时袖说到最后，声音几不可闻。忽然，她猛地一颤，厉声喝道：“你手放老实点！”

“好好好，乖，别乱动，也别睡。现在睡过去，可能就再也醒不过来了。只要你不睡，我就规规矩矩，如何？”张何连忙将双手抽出，轻拍她后背，像哄小孩般轻声细语。

“嗯……”巨浪的起伏让她头晕目眩，虽口头答应，却仍忍不住靠在他宽阔的肩膀上，沉沉睡去……

一次次被惊醒，又一次次沉睡……

愤怒之下，时袖在他肩头狠狠咬了几口。直到远处一个巨浪拍下，一盏橘黄色的船头灯划破黑暗，映入眼帘。

时袖被张何抱回卧房，女眷们忙前忙后，为她更换湿衣，裹上厚厚的被子，又端来滚烫的姜茶，静候大夫到来。

方才的困倦早已烟消云散，温暖让疼痛复苏。她正焦躁难安，忽听张何在外间怒斥小钉子：“……竟花了这般久才寻来！亏你还是前哨出身！再迟片刻，她便要冻死了，你可知晓！”

透过窗缝，只见小钉子如鹌鹑般缩着身子，低头挨训。堂堂舵主，被骂得毫无脾气。下属们皆是机灵之人，忙着为时袖奔走，对眼前景象视而不见。

此刻万万不能与张何有眼神交汇，否则定会成为下一个被殃及的池鱼。

“噗嗤！”时袖终是没忍住，笑出声来，一口姜茶呛入喉咙，引发剧烈咳嗽，牵动全身伤痛。她强忍咳嗽，却觉憋笑比忍痛更难。

张何闻声望来，狠狠瞪了她一眼。

时袖毫不示弱，回瞪过去。

凶什么凶！方才在水中那般放肆，还没找你算账！

时袖扭过头，嘴角微微上扬，长舒一口气，重重躺回床上。

痛感如潮水般从四肢百骸涌来，她却觉心安。疼痛让她真切感受到，眼前一切皆非虚幻。

郑展真的不在了。

她真的自由了。

他真的守在窗外……

心中再无牵挂，她沉沉坠入梦乡。

梦中，她回到十三岁那年。有人牵着她的手，要送她上花船。她心中明白，一旦踏上，便再无回头之路。于是，她扔掉鸟笼，不顾一切，死死抱住那人的脚，失声痛哭，哀求对方不要抛弃她。

不知哭了多久，那人蹲下身来，轻声说道：“傻丫头，莫哭。你哪儿也不去。只要你不睡，我就老老实实守着你……”

她疯狂点头，泪眼朦胧中，看清说话之人竟是张何……

猛然惊醒，时袖一阵恍惚，好一会儿才看清，张何正扶着她的肩膀，俯身望着她。

“做噩梦了，把你摇醒，不然一直哭，吵得很。”他用袖子为她拭去泪水。

“我不睡了，你别走。”她哽咽着，紧紧握住他的手，贴在脸上，泪水却依旧止不住。

“好。不走，你睡了我也不走。”他为她掖好被角，俯身在她眼上印下一吻。

她长长的睫毛被泪水打湿，额头滚烫，眼中的惊恐与无助，让他心疼不已。

无论在外多么强悍，她终究只是个缺乏安全感的小丫头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