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炼狱

血色如墨，在海面上晕染开来，惨叫与厮杀声交织，宛如人间炼狱的序曲。

无人察觉，在炮火的喧嚣中，一艘不起眼的乌槽船接连中弹。船身狭小，载人过多，瞬间倾覆。几道人影在巨浪中沉浮，转瞬便被战火的硝烟吞噬，无人问津。

孙全谋也在其中，如落水狗般挣扎。往日高高在上，养尊处优，此刻一身肥肉反成累赘。他水性本就平平，此时更显狼狈，远不如那些摸爬滚打的底层士兵。

眼看就要力竭，命悬一线。忽见百龄如蛟龙般，劈波斩浪而来，于刀光剑影中低语：“大人莫慌，随我来。”

二人趁乱隐匿，消失在血色波涛中。

暗处，时袖冷眼旁观。西洋火炮的威力让她无法直视水师兵勇的惨状，但那撕心裂肺的哀嚎，却在炮火间隙中，清晰入耳，声声泣血。

那洋人被她挟持，被迫指挥炮火，轰击一艘艘战船。他明知自己双手沾满同胞鲜血，却畏惧时袖的威胁，不敢有丝毫违抗。

他曾天真地以为，自己作为大梁朝廷的座上宾，定能得到水师的全力营救。然而，在海盗巢穴中度日如年，他才幡然醒悟，当初的想法是多么可笑。

如今身临战场，目睹水师的战术落后、装备陈旧、兵勇怯懦、长官无能，他彻底绝望。要想活着离开这魔窟，唯有乖乖听命，苟延残喘，等待家人筹集赎金，将他赎回。

时袖提到他妹妹凯瑟琳娜的名字，是他心中最大的恐惧。

这些日子的观察，让他深信，若敢违抗，这群海盗真会将凯瑟琳娜绑来。

这绝对不行！

落入这帮魔爪的女人，绝无善终。

他心中疑惑，这女海盗究竟有何能耐，竟能身居高位？

直到她下令击沉一艘挂赤旗的战船，他才恍然大悟。

这女人，远比那些咋咋呼呼的男人更可怕。她如同一头潜伏的冷血野兽，看似安静蛰伏，却在众人毫无防备之时，猝然发难，一句轻描淡写的“把那艘也打了吧”，便断送了一船人的性命。

借刀杀人，铲除异己，她做得滴水不漏。

“陈鸡烂那厮要是侥幸没死呢？”

时袖倚靠着滚烫的炮身，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薄如蝉翼的钢刀，血迹早已擦拭干净，她用手帕反复摩挲刀身，这纯粹是多年养成的习惯。

“放心，我早让小钉子在那边候着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总有人补刀。”张何忙着给洋人搬运炮弹，累得汗流浃背，此刻停下来，才觉后背衣衫已被汗水浸透，凉意刺骨。

他看着时袖纤纤十指轻抚刀身，身体竟不自觉地燥热起来。

“传令下去，谁能提着陈鸡烂的人头来见我，这空出来的舵主之位，便是他的。”时袖收刀入鞘，抬眸对上张何灼热的目光，洒脱一笑。

这笑容明媚得晃眼，他心中一颤，低咳一声掩饰，抬眼望去，远方海平面上帆影绰绰，各色旗帜迎风招展。

“这帮龟孙子，非得见分晓了才肯露面。”他啐了一口，满脸不屑。

“本来也没指望他们，走吧，该咱们收尾了。”时袖将刀插入后腰刀带，理好衣衫，转身登上舷梯。

张何望着那窈窕背影，咧嘴一笑，紧随其后。

甲板下，只剩那洋人，抱着伤腿，倚着大炮，仰望二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头顶的光晕中。

夜幕低垂，书船内灯火辉煌，大厅内人声鼎沸，碰杯声、欢笑声此起彼伏。

高处的大圆桌旁，众头领举杯庆贺。

郑展脸上新伤未愈，在跳动的烛光下，满脸横肉更显狰狞，但言辞却意外地温和：“多谢诸位及时来援！否则我这条老命，怕是昨日就交代了。”

麦有金肥头大耳，早已吃得满嘴流油，闻言连连摆手：“郑老大客气了！要不是风大浪急耽搁了，小弟我蓝旗自己就能把水师给灭了！哼！你们打得也太快了，都没给咱留啥机会。”

郭婆带低头讪笑，默不作声，只是一个劲儿地给郑展斟酒，酝酿良久才道：“在下的书船简陋，委屈龙头您和家眷了。”

郑展忙摆手，哈哈大笑：“哪里话，我岂是那般不知礼数之人。此番我帮龙船受损严重，拖回大屿山，也不知要修多久才能下水，多谢郭老板盛情款待，让我们得以休养生息。”

郭婆带折扇一收，笑道：“这是哪里话，若能留得龙头常驻我这小船，郭某才是三生有幸！”

郑展亦笑，扭头看向身旁的时袖，见她手持酒杯却不饮，神色淡漠，心中不由想起昨夜二人房中争执。可惜陈鸡烂在乱战中尸骨无存，无法深究他所说的种种。

如今空口无凭，他的心腹势力又在此战中遭受重创，无论张何与她之事是真是假，他都心生忌惮，不敢再轻举妄动。

这女人在帮中确实日益势大，此战过后，帮众对她的畏惧已转为敬服，都在传颂什么“龙嫂临危不乱，深谋远虑”、“当机立断，救龙头于危难”……

顶着个二当家的名头，风光至此，倒把他这龙头置于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