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刀锋

海面上，旗语翻飞，简短的信息却如惊雷般炸响。有人惊疑，有人不信，舢板如离弦之箭，往来穿梭，传递着那令人难以置信的消息。口耳相传间，那位新晋帮主夫人的名号，竟已带上了几分传奇色彩。

乌石二此刻如芒刺在背。先前见时袖取出那柄薄如蝉翼的小刀，他还暗自嗤笑，心道这莫不是闺阁女子裁红剪线之物？可当他瞥见时袖握刀的姿势，心头便是一沉。他站得近，看得真切：时袖握刀的手，虎口处覆着一层厚茧，与她那白皙细腻的面庞形成鲜明对比。这茧子，他再熟悉不过，那是经年累月与兵刃厮磨的印记。

再观其发刀之态，身形稳若磐石，蓄力后引，手肘始终定于一处，直至手臂前探至最佳发力点，方才舒展，将飞刀稳稳送出。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分明是千锤百炼的行家手笔。更兼她那刀，虽薄却不软，必是精钢所铸。如此薄刃，竟敢挑战指缝间的毫厘之险，这份胆识，非常人所能及。

乌石二自忖也有这般准头，但他惯用厚背刀，即便命中相同位置，六弟的手指也难免血溅当场，那他便是不战而败。今日之失，在于轻敌，竟小觑了这女子。

日头渐高，毫不留情地炙烤着海面，秋老虎的余威犹在。人群被烤得焦躁，纷纷伸长脖颈，急切地期盼着第二刀。能亲睹这场较量，也算不虚此行。

乌石二紧锁浓眉，拭去鬓角汗珠，扬手亮出刀锋。阳光下，寒光闪烁，众人的目光紧紧追随。菊花飘落，飞刀破空！

乌石六只觉脑后木板一震，耳畔“锵”的一声，紧接着便是嗡嗡作响。他睁眼一扫，一朵蜜色案头菊恰好垂落耳畔，竟比方才那朵更近两寸！

他屏息凝神，动弹不得。剔骨刀刺穿花蕊，花瓣的清香与花蒂的苦涩交织，却难掩那柄铁刀的锈腥之气。这些气味混杂升腾，随着他急促的呼吸冲入鼻腔，令他心头一阵惊悸。

二哥这是失心疯了么？开局明明领先，接下来只要刀刀命中三点便可稳操胜券，何必将飞刀掷得如此之近？莫非只为挽回些许颜面？

难道为了他一己之私，竟要置兄弟性命于不顾？他们兄弟几人，闯荡江湖，杀人越货，向来彼此照应，自家兄弟做事，从未有过闪失。

兄弟之中，他与二哥素来亲厚。可如今，二哥竟为与一女子斗气，全然不顾他的死活。若是手上一偏，或是风势稍猛，将他扎瞎，甚至……他岂非要命丧于此？乌石六悔不当初，早知如此，便不与三弟、四弟争这“美差”了。他还年轻，还想多快活几年啊！

“开天眼！乌老板再计三点——”长老高亢的声音响起。

见众人面露赞许，乌石二暗松一口气，心中稍感宽慰。他遥遥朝老六递去一个安抚的眼神，示意他莫要担忧。

可那小子却是一脸惊惧，毫无回应。乌石二心头不禁生出几分嫌弃。瞧瞧人家何仔，飞刀都快插进指缝了，仍旧面不改色，谈笑风生。自家这兄弟，着实难登大雅之堂！早知如此，倒不如带老三出来。

“嫂夫人，请！”乌石二无奈地瞥了眼自家不争气的弟弟，转身向时袖拱手道。

他倒要看看，这女子下一刀又能有何作为！即便她再得三点，依旧是他领先。

时袖含笑回礼，待菊花飘落，她抬手轻挥，姿态随意，不似乌石二那般雷霆万钧。

这是一朵黄色延命菊，较之方才的案头菊小了不少，显然那撒花之人，心向乌石二。

时袖却毫不在意，只见她的飞刀径直穿过褐色花蕊，裹挟着一道金光，朝张何疾射而去。

“叮——”一声清越脆响，薄如蝉翼的钢刀斜插入张何太阳穴后的木板，刀身贴肉，刀柄与菊花稳稳当当地斜停在张何左眼上方，乍看之下，宛如给他戴上了一只金色眼罩。

众人见状，先是低声惊呼，随即爆发出震天喝彩。既是赞叹时袖精湛的刀法，亦是钦佩张何过人的胆色。飞刀直逼眼眸而面不改色，年纪轻轻便有如此定力，不愧是前帮主最为器重的后起之秀！

时袖当真艺高人胆大，这若稍有偏差，对面轻则目盲，重则殒命。

“开天眼，郑夫人——计三点——”郑文长老的声音竟也有些颤抖。他在海上漂泊多年，这般惊险的“开天眼”，亦是头一遭。

张何得了长老许可，摘下头上的花，反手插在发间，笑着吹了声口哨。他浑不在意方才的惊心动魄，只是摇头晃脑地舒展筋骨，又乖乖地靠墙站好。

乌石二见状，愈发觉得自家弟弟不成器。他怒目圆睁，铜铃般的双眼几欲喷火。若非顾及颜面，真想冲那小子吼上一嗓子：“站稳了，怕个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