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刀锋

海上争锋，短兵相接前，飞刀往往能先声夺人，伤敌于无形。

时袖却对那粗鄙的剔骨刀提不起半点兴趣。男人们腰间别上几把，倒也不觉突兀，可这玩意儿搁在一个娇滴滴的女子身上，怎么看怎么别扭。起初，时袖是死活不肯学的。

直到那次，张何远航归来，带回了一盒精钢打造的刀。她这才重拾了兴致。

她指尖轻捻着薄如蝉翼的刀片，好奇地问：“这小玩意儿，该不会是哪个小娃娃的玩具，你拿来哄我的吧？”

张何一脸无奈，哭笑不得地说：“这可是用精钢千锤百炼出来的，费时费力又费钱。要说谁家孩子能玩得起这个，那也得是王侯将相家的公子哥儿。要不是你这么挑剔，甩个刀子还嫌丑，我犯得着费这劲儿，巴巴地找人打制？”说完，他还“哼”了一声，满脸嫌弃。

“可这东西你们都随身带着以备不时之需，剔骨刀那么硌人，我的衣服也藏不住，带不了，学了也白搭啊。”时袖正拿一枚黄铜钥匙，专心致志地磕着海瓜子，随手将空壳朝他扔去。

他身子一侧，轻松躲过。

她又磕开一只海瓜子的尾部，笑吟吟地递给他，软语道：“好啦好啦，知道你费心了。这回我一定好好学。蟹黄汤面最是费工夫，给你做一碗，就当是谢礼了，怎么样？”

“得了吧，我可不敢劳您大驾。您呐，还是把飞刀练好了，别给我丢人现眼就行。”张何在长桌上摆开一排大海螺，权当靶子，开始督促时袖练习。

他不敢让她为自己操劳，生怕给她惹来无妄之灾。

当初七爷发了话，让他教时袖几招防身，他只能在这道口谕的范围内，尽力为她多做些，并不敢奢求什么。

能这样近距离看着这张明艳动人的笑脸，也算值了。

他时刻提醒自己，要防着义父郑展。那人看似只把这女子当作原配夫人的替身，闲来无事听她唱几首咸水歌解闷，可他跟了郑展这么多年，深知这男人表面敦厚慷慨，实则私底下暴戾、善妒，喝了酒更是没了德行。

不然，他原配夫人是怎么死的呢？其中隐藏的真相，让人不寒而栗。

得了新刀，时袖爱不释手。张何细心讲解了发刀的诀窍，她便独自默默揣摩，将刀盒小心翼翼地收好。

打那以后，她再也没把刀带到甲板上。一来怕被人瞧见了眼红，二来也怕不小心掉进海里。她只把刀藏在自己的船舱里，没人的时候才拿出来偷偷练习。

刚开始，她对着蜡烛练，十步开外，能把蜡烛身子削断。

就这水平，她都不好意思跟张何说，说了准得被他笑话死。

后来，她能用刀扫灭蜡烛的火苗，却不碰到蜡烛分毫。

到了最后，她闲得发慌，就拿飞刀钉虫子玩。船舱里湿气重，总有些小小的潮虫在角落里爬进爬出。

只要郑展不在，她见了潮虫就随手甩刀过去。起初，十次里能中个五次就不错了。后来手法越来越精湛，虽说不能百发百中，但十拿九稳也足够了。

郑展跟她单独相处的时间不多，就算回来了，也常常是喝得醉醺醺的，两眼发直，自然也没注意到四壁上那些深深浅浅的细小刀痕。

就这样，日复一日，她的刀法日益精进，除了张何，竟无人知晓。

直到此刻。

乌石二一刀取了开天眼，时袖也出手了。

但她的目标并非头部，而是手。这出人意料的选择，让空气瞬间凝固。

薄如蝉翼的钢刀，带着凌厉的风声，精准地穿过那朵淡紫色的菊花，稳稳地扎在了张何的右手上。

花瓣繁复硕大，乍一看，所有人都以为时袖技不如人，不敢选头，退而求其次选了手。

而且还没打中，花朵盖在手上，肯定是打偏了，伤到了赏花人的手。

可再看张何，依旧是那副隔岸观火的笑模样，一点儿也不像受伤的样子，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难不成他在强颜欢笑，替他义父的女人遮掩？

可遮掩又有什么用？负责仲裁的郑文长老已经走上前，低头摘下花，仔细查看起来。

“夫人这一刀，扎在何仔的食指和中指之间，并未伤人，开了个金手指，计两点。”长老话音一落，人群中顿时炸开了锅，议论纷纷。

有几个人已经按捺不住，想要亲自上前去看个究竟。这时，张何的声音清清楚楚地响起：“请问文长老，现在何仔可以活动一下了吗？”

长老自然点头应允。张何随即用两根修长的手指夹起那朵菊花，随意地向众人展示了一下，然后举着花对时袖说：“多谢夫人手下留情，留着我这双手好拿筷子吃饭。”

话音刚落，众人都笑了，时袖也忍不住抿嘴一笑。

这下大家都看清楚了，张何举起的右手干干净净，没有血迹，没有伤痕。

那一刀，是真的准！

要知道，张何刚才并不是十指大张着迎刀的，他的手指自然并拢，两指间的距离，跟一张纸差不多。

时袖这一刀竟然没伤到他分毫，可见她的刀法远在乌石二之上！

可这女子偏偏选了第一刀打手！

是艺高人胆大？还是故意羞辱乌石二？

谁能想到，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只会唱歌的女人，竟然有这般出神入化的刀法！

那她接下来的两刀会怎么发？悬念如同海浪般涌上每个人的心头。

这结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郑展用复杂的眼神打量着时袖，这个女人……

而此刻，龙船上发生的一切，正如同涟漪般，通过旗语，迅速向周围的船只扩散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