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赏花刀

众人听罢时袖细声细语，却字字珠玑的账目复盘，心头皆是一凛。这女子，绝非池中物，单凭以色侍人的玩物，怕是担不起这般如数家珍的本事。

想当年，七爷在世之时，便委以重任，命她掌管帮中各路账目财帛。如今看来，七爷果真目光如炬，识人有术。

乌石二听着时袖将账目一一晾晒，只觉如芒在背，猝不及防。

其一，在座皆是同道中人，心如明镜。听完她报出的船只数目，再一比对上缴钱款，谁还不知他暗中克扣了多少？这笔数目，可着实不小。

其二，这女子城府极深，心机深沉。言语间看似恭维，实则字字诛心。口口声声说他入伙时日尚浅，摆明了是暗讽他资历不够，还没资格在此叫嚣。

乌石二此时方觉悔不当初，都说枪打出头鸟，可如今这“头”已然探出，却是再也缩不回去了。

进退维谷之际，他只得硬着头皮，朝郑展一拜，强作镇定道：“龙头明鉴，小人绝无冒犯夫人之意。然，帮中豪杰众多，胜过小人者比比皆是。可即便小人这舵口收成并非最佳，但大丈夫顶天立地，岂能屈居一女子之下，任其指手画脚？”

时袖眼见乌石二就站在自己跟前，却仍对她视而不见，只顾着与郑展行礼，言语间，分明是将她视作男人的附属。一时间，怒火中烧，心头更添三分不快。

然而，她面上却丝毫不显，依旧笑意盈盈，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冷冽如冰：“乌舵主，你不服我，无非因我是女子。可我辈皆是亡命之徒，刀尖舔血，何来男女之分？常言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我等粗人解决分歧，向来直截了当。你我比试一场，胜者，执掌龙头副手之位，败者，不得有怨言，乌舵主，意下如何？”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众人早料到乌石二此番挑衅，郑家夫妇定不会善罢甘休。但都以为展爷会护妻心切，出面调停，又或者时袖凭借帮主夫人的身份，巧舌如簧，强行上位。

万万没想到，郑展竟毫无回护之意，而这女子，竟敢当着一众刀头舔血的海匪，以武人自居，公然向乌石二下了战书！

乌石二，人高马大，杀人如麻，乃南海赫赫有名的悍匪。帮中男儿尚且不敢轻易招惹，只因他心狠手辣，出手歹毒，近身搏斗，鲜有人能全身而退。

众人惊骇之余，对时袖的胆色不禁多了几分钦佩。虽尚未开战，心中已有三分拥护。

乌石二闻言，顿觉如坐针毡，进退两难。应战？不妥，无论输赢，与一女子对阵，终究有失颜面。况且她说赢了便做二当家，可龙头是她夫君，岂会如此轻易让位？先前出言挑衅，实未料到事态竟会发展至此。

不应战？更是不行。事端由他而起，若临阵退缩，不仅日后无缘高位，更无颜面对各家舵口的兄弟。

“乌石二，你这怂包，支支吾吾半晌，莫不是被个娘们儿吓破了胆？你不是最瞧不起女人吗？”张何一脸戏谑，冷嘲热讽，引得周围一阵哄笑。

原本剑拔弩张的氛围，被这笑声一冲，顿时缓和了几分。

郑展本以为时袖平日里娴静少言，只当她是个精于账目的歌姬。不曾想，这女子竟有如此谋略与决断。可单挑乌石二，这又是哪门子路数？难道要白白挨打不成？

这女子终究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若当众落败，他颜面何存？

正当他思忖如何转圜之际，却听乌石二冷笑一声，尖声说道：“夫人有此雅兴，小人自当奉陪！”

时袖闻言，嫣然一笑。

甚好，此言，乌石二乃是直视她的双眼，当面应承。

他接下了这场对决。

她要的，便是被人视作一个独立的人，而非任何人的附庸。

“不知夫人欲与乌某比试何种技艺？”乌石二居高临下，俯视着时袖。这女子陡然爆发的斗志，出乎他的意料，却也激起了他的胜负欲。若徒手相搏，她毫无胜算；若动用兵器，她只会败得更快。

至于此战之后如何，他已无暇顾及。

海匪生涯，本就朝不保夕。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他已打定主意破釜沉舟，大不了离开此地，转投其他四家海盗大帮。

先前黑旗那边的师爷还暗中向他抛出橄榄枝，只是他嫌那姓黄的太过阴柔，行事不够爽利，故而未曾与之深交。

时袖见他应战，盈盈一礼，道：“多谢乌舵主成全。”她环顾四周，将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包括郑展面上的焦躁不安，以及张何眼中那抹难以掩饰的幸灾乐祸。

“你这厮，我即将单挑，你倒欢腾个什么劲儿！”时袖心中暗骂。

“乌舵主武艺超群，若你我近身搏斗，”她顿了顿，见郑展脸色愈发铁青，心下不由得暗自好笑，继续说道，“你我二人身形悬殊，纵然你胜了，难免有人说你胜之不武，有失公允。早先，我曾见两位兄弟为争夺一把宝刀，彼此耍弄起赏花刀的把戏。不如，你我便以此一决高下，如何？”

众人闻言，心中皆是一紧。

这帮主夫人果真精明，赏花刀的比试，确能避开二人身形上的差距。可乌石二纵然没有百步穿杨的绝技，却也在实战中使过隔空飞刀的杀招。

而时袖上船后，不过终日周旋于应酬、账目、歌舞之间，偶尔得张何指点一二，想来也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