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炮轰

舱内，一片狼藉。焦糊味混杂着浓烈的血腥气，令人作呕。郑展等心腹环立四周，个个灰头土脸，神情惊恐，显然都还没从方才的突发状况中回过神来。时袖匆匆赶到，一眼就看见这惨烈的景象，心头一紧。她快步来到郑展身边，声音发颤：“夫君，你……你没事吧？”

郑展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碍。虽受了些轻伤，但并无大碍。然而，当两人的目光转向床榻上那具焦黑的身躯时，所有的侥幸都化为了绝望。

那是郑七，他们的七哥，海上的龙头，此刻却被炸得面目全非，气息奄奄。时袖再也忍不住，双膝一软，跪倒在床前，泪如雨下。她颤抖着催促大夫，声音里充满了无助和悲痛。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不是船医，而是分舵主陈鸡烂。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膝行至床边，早已泣不成声：“七哥！我的七哥啊！属下该死！护卫来迟！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我们也不活了啊！”

陈鸡烂那破锣嗓子，夹杂着浓重的痰音，哭嚎起来格外刺耳，让本就压抑的气氛更加沉闷。

张何，郑七的得力干将，此刻强忍悲痛，大步上前，一把将瘫软的陈鸡烂扶起，厉声质问道：“陈舵主！现在不是哭的时候！你看清楚了，袭击我们的到底是什么船？”他的眼神如鹰隼般锐利，死死盯着陈鸡烂，不放过任何一丝细节。

陈鸡烂被他盯得浑身发毛，勉强坐到一张矮椅上，呜咽着止住哭声，木然地点头道：“那船……不大，挂的肯定是官旗……只是……”

“只是什么？！”众人异口同声地追问，焦急万分。

“只是……我从未见过如此迅捷的官船！那炮火，简直像是长了眼睛，对风向和潮汐的把握精准得可怕！我们十几艘船，这么多兄弟，竟然……竟然追不上！太……太诡异了！”陈鸡烂越说越惊恐，仿佛又回到了那炮火连天的海面，脸色惨白，浑身颤抖。

时袖虽不常亲临海战，对航速、火炮等知之甚少，但她知道，此刻最重要的是救人。她焦急地望向门口，终于看到船医孟大夫扛着药箱，气喘吁吁地跑来。她连忙接过药箱，将孟大夫迎了进来。

“大夫，七哥他……他怎么样？”时袖看着孟大夫搭脉后越来越紧锁的眉头，心中已有了不祥的预感。

“帮主大人……伤不在外，而在内。五脏六腑……皆被震裂。若非大人底子强健，恐怕……早已……”孟大夫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乎听不见。

“混账！要你来是救人的！不是让你说这些丧气话的！”郑展怒吼一声，抬手就要打人。时袖急忙拦住他，悲痛欲绝。

郑展十岁便跟随郑七闯荡江湖，二人情同父子，亲如兄弟。虽因前妻之事心生芥蒂，但郑展清楚，那是那女人的过错，七哥并无半点逾矩。此刻，得知七哥命不久矣，郑展只觉天塌地陷。若杀了这庸医能换回七哥的性命，他绝不手软。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张何突然开口，目光如炬地盯着孟大夫：“孟大夫，今日你当值，理应滴酒不沾。为何你来时一身酒气？还有，你身上撒了艾草粉，是想掩盖什么？”

孟大夫闻言，脸色瞬间煞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小的不敢！不敢啊！是那些孩子胡闹，将酒泼到小的身上。小的听闻帮主有难，不敢耽搁，来不及换衣服，又怕酒气冒犯，才撒了艾草粉遮掩。小的绝不敢当值饮酒啊！大人们明察！小的冤枉啊！”

“救活我七哥，饶你不死！否则……你知道我的手段！”郑展怒目圆睁，杀气腾腾。方才若不是时袖劝阻，他早已拔刀相向。

十几枚银针，在烛光下微微颤动，闪烁着寒芒。孟大夫每下一针，郑七的身躯便随之抽搐。众人的心，也跟着揪紧。

谁能想到，叱咤风云的龙头大司马郑七，竟会落得如此下场？

他们这些刀口舔血的海盗，平日里视人命如草芥。可如今，面对死亡，自己的性命，又何尝不是如此脆弱？

“此法……是将四肢百骸的血液……逼回胸腔，供给脏腑。若菩萨保佑，或能换帮主大人……片刻回光返照。但大人伤势过重，坏血回流心房，恐怕……”

孟大夫还在斟酌措辞，突然，郑七一阵剧烈咳嗽。郑展见状，怒不可遏，一巴掌将孟大夫打翻在地。孟大夫索性闭口不言，跪在帘外，默默祈祷，希望自己能逃过此劫。

船上的大夫、厨子、绣娘……都是被劫来的。能活到今日的，都是家人无钱来赎的。至于还能活多久，全凭造化。

郑七猛地睁开双眼，怒目圆睁，口中喷出几口鲜血，手指着天，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嘶吼：“银……银啊……”

他双眼充血，眼球突出，模样可怖。郑展急切地追问，可郑七只是不断重复着那个音节，边喊边吐血。几声之后，终于气绝身亡。

一代枭雄，就此陨落。

郑展悲痛欲绝，颤抖着手合上郑七的双眼，放声大哭。众人亦是潸然泪下。

不知过了多久，郑展缓缓抬起头，双目赤红，灯影下，竟与方才死去的郑七有几分相似。几个胆小的见了，吓得浑身哆嗦，低着头，生怕被这悲痛欲绝的男人迁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