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笼中雀

我爹把我卖上花船那天，我还是个不谙世事的黄毛丫头。抱着我那宝贝鸟笼子，站在人家的船头上，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完了，鸟食还在家里，我的雀儿要饿死了”这么个傻念头。

现在想想，真是蠢到家了！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着那几只雀儿？自己都快成砧板上的肉了，哪还顾得上它们！

我爹估计是被我哭懵了，慌了神，什么都抛到了九霄云外。一拍大腿，二话不说就跳下船，嚷嚷着要回去给我买鸟食。嘴里还嘟囔着：“二姑娘这就要跟人走了，孩子最后这点念想，说什么也得给满足了！”

唉，说起来，我们家就数我爹最惯着我，还由着我养这些个小玩意儿。结果呢？鸟食没买回来，倒把自己给搭进去了！要是我娘知道他是为了这事儿上的岸，估计能当场气活过来！想到这，我自嘲地笑了，笑声中带着一丝苦涩。

正说着，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竟然说了这么多话，有些尴尬，脸颊微微发烫。

刚想转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谁知腿肚子一软，身子一个踉跄，差点直接从这层甲板栽下去，掉进下一层的无底深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张何那双铁钳般的大手猛地伸过来，一把搂住了我的腰。

他的手劲儿真大，我的腰又细，他这么一搂，感觉整个腰身都被他牢牢箍住，动弹不得。心头顿时像揣了只小鹿，扑通扑通乱跳，浑身不自在。

他似乎没注意到我的窘迫，反而轻笑着凑近我耳边，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欸？你还养鸟呢？”

这混蛋！这时候还提这茬！我心里暗骂，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用力挣脱他的怀抱，勉强站稳脚跟，没好气地回道：“小时候养的！就喜欢那些小东西，飞起来多自在！你看它们，一上了天就无拘无束，在云彩里、星星中间穿梭，看着就让人心里敞亮！”

说完，我俩又摆开了架势，准备继续过招。不过这次，他明显手下留情了，一边拆招，一边状似随意地问：“之前怎么没见你在屋里养鸟？”

之前？这混蛋，哪壶不开提哪壶！非要提“之前”！

之前，我是什么？不过是个任人摆布的娼妓！他呢？是杀人不眨眼的海匪！

我们赤身相对，抵死缠绵，尽情享受那鱼水之欢。可欢愉过后呢？还不是各走各的路，从此再无瓜葛！既然如此，现在又何必提起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想到这里，我心头的怒火“腾”地一下又窜了上来。我咬紧牙关，挥刀猛攻，语气中带着几分怨恨：“我这人，走到哪儿都学不乖。那条破船上的老鸨，恨我总不听她的话，就当着我的面，把我的雀儿活活掐死了！还威胁我说，我要是再不听话，下场就跟那雀儿一样！”

我的刀法实在是漏洞百出，简直不堪入目。他忍不住出言指点：“出刀的时候，不能光盯着对手，还得留意着点儿左右。我这话你可得听进去，关键时刻能保命！”

我试着按照他说的调整，可怎么都不得要领，结果还是免不了被他的刀背敲打。越挨打，我心里就越憋屈，越憋屈就越想发泄。终于，我忍不住了，气鼓鼓地换了个话题：“我问你，展爷为什么这么喜欢听咸水歌？”

张何当然明白我真正想问的是什么，他轻描淡写地答道：“这事儿啊，他原来的夫人爱唱。”

果然不出所料！

我狠狠地劈出一刀，语气中带着一丝不甘：“那个夫人呢？现在在哪儿？”

他稳稳地挡开我的攻击，语气中带着一丝落寞：“早死了。”

这一番缠斗下来，我的体力早已透支，气喘吁吁，汗如雨下。想再出招，可连握刀的手都开始发抖。

再看看他，不仅连汗都没出，就连呼吸都还是那么平稳，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跟他对打，简直就像是在陪他玩耍！

我当然还想问，那个夫人是怎么死的？我心里还有一大堆疑问没有解开！这艘船上，总有一些事情，从别人的嘴里是问不出来的……

张何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手腕一抖，一股巧劲直接将我的刀打落在地。他顺势将刀收了起来，俯身靠近我。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我措手不及，原本就强撑着的身体，此刻再也支撑不住，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软绵绵地向后倒去。

张何眼疾手快，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扶住了我的肩头。他低头看着我，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时姑娘，你这身子骨也太娇弱了！以后可得多加练习，不然怎么担得起二当家夫人的名号？”

我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头晕目眩，仿佛置身于云端。理智告诉我，靠在他身上不妥，可我却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他怎么敢？竟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对我搂搂抱抱？这要是让人看见了，可怎么得了？

万一传到郑展耳朵里，就算他没喝酒，我也免不了一顿毒打。

那个男人，长得跟头熊一样壮！只要一喝醉，就跟疯了似的，对我拳打脚踢。那拳头落在我身上，真跟铁锤一样，没把我骨头打断都算我命大！

他一边打，还一边骂我不知廉耻，勾引别的男人。那些醉话，颠三倒四，含糊不清。可听得多了，我也渐渐明白过来，他骂的根本就不是我！

我又成了别人的影子，替别人承欢，替别人挨打！

郑展第二天酒醒之后，就跟没事人一样，完全不记得昨晚的暴行。有时候，他看到我身上的青紫红肿，还会假惺惺地道歉，保证下次一定不再喝酒，不再打我。可后来，次数多了，他自己都觉得没意思，就懒得再理我，更别提安慰了。

郑七应该是知道他的这个毛病的，这些天没少提醒他，让他喝酒要适可而止。可人是活的，总有看不住的时候。

一场痛饮，对我来说，就是一次生死劫难。

在龙船上，我享受着高人一等的特权，而这劫难，就是我必须付出的代价。这世上，哪有白来的好处？

可这无妄之灾，能躲还是得躲啊！

何仔，你快放手吧，别再抱着我了，免得我日后遭罪！

恍惚间，我闻到他身上传来一股淡淡的皂角香味。这在那些整天汗臭熏天的海匪中间，还真是少见。

不行，我跟他靠得太近了，必须推开他！

“别动了，我送你回去。”张何的手臂猛地收紧，牢牢地箍住我乱动的手，语气不容置疑。

他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凑到我耳边，轻声说道：“七爷发过话了，习武难免有肢体接触，你不会因此挨打的。”

“七哥……你们……都知道了？”原来让我习武，还有这层原因？

“是。”

“以后你还教我？”

“嗯。”

听到这里，我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缓缓地落回了肚子里。

海风呼啸，阴云密布，天色阴沉得吓人，一看就不是个出海的好日子。

白龙尾的港口里，密密麻麻地停泊着十几艘乌槽船。这些船看起来杂乱无章，横七竖八地挤在一起，但在内行人眼里，一眼就能看出，这些乌槽船的布置，其实是为了拱卫中间的一艘大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