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梦魇

那夜，她的泪水与呜咽，尽数融化在他霸道的深吻中，化作破碎的音符……

梦醒时分，枕边已是湿冷一片。

翌日，海天一色，碧空如洗。微风轻拂，带来几分惬意。

然而，再逼真的梦魇，终究在阳光下无所遁形，徒留回忆的残影。

海风裹挟着特有的咸腥气息，温柔地撩动着低垂的风帆与桅杆顶端的赤色旗帜，也将她的裙摆吹得猎猎作响，仿佛一只翩跹欲飞的蝴蝶。

甲板之下，帮众们有条不紊地忙碌着，冲洗着甲板。他们彼此间高声谈笑着，打闹着，兴起之时，竟还有人拔刀相向，仿佛随时都会上演一场生死搏斗。然而，当看到郑展带着时袖缓步走来时，所有人都瞬间收敛了神色，仿佛变戏法般，一个个专注地做着手中的活计，再不敢有丝毫放肆。

今日难得风平浪静，郑展心情大好，带着新得的“娇娘”在龙船上四处闲逛，兴致勃勃地向她展示着船上的各处机关，言语间尽是得意之色。

在这片海域，海盗帮派林立，船只种类繁多，令人眼花缭乱。而赤旗帮的这艘龙船，无疑是其中的王者，船体巨大，足以容纳百人，宛如一座移动的海上堡垒。

仅次于龙船的，是名为“乌槽船”的海战主力舰。这些船只配备了精良的弓弩和土炮，每艘能容纳十余人，它们在海战中冲锋陷阵，是赤旗帮称霸一方的重要力量。

而最小的舢板和小艇，则如同灵活的斥候。只需三人便可满载，它们进退自如，在强攻敌船时，众多小艇如同附骨之疽，顷刻间便能将先锋部队送上对方的甲板，杀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听闻，赤旗帮的这艘巨型龙船，耗费了整整十年光阴才建造完成。其龙骨所用的木材，竟与大梁皇庭宫殿的顶梁柱材质相同，可见其珍贵与坚固程度。更令人咋舌的是，造船师傅在完工之后，郑家竟将那一家老小尽数灭口。如此行径，只为宣示这艘无与伦比的巨舰，唯有郑家方可拥有，他人休想染指分毫。

时袖听闻此事，心中不禁涌起一阵寒意，暗自腹诽：这不就是“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翻版吗？可这艘船常年航行于风浪之中，难道就不需要维护和修补了吗？这样赶尽杀绝，岂不是自断后路？

似乎察觉到了她眼中的嘲讽与不解，七哥在避开众人之后，低声向她透露了真相：郑家并未真正将那造船师傅一家赶尽杀绝，而是将他们秘密带回了大屿山的大本营，像祖宗一样供养起来。

如今，那位师傅的子孙后代，都已改名换姓，在赤旗帮的各个堂口担任要职。而对外，则宣称这家早已绝户，以绝后患。

说到底，不过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罢了。

更何况，海盗们向来以凶残暴戾为荣。郑家诛杀船匠满门的传闻，在江湖上越传越邪乎，反而让当事双方都省去了不少麻烦，落得个清净。

双方心照不宣，任由传闻发酵，甚至可能还在暗中推波助澜。

“为何要将这些告诉我？”时袖忍不住问道，声音中带着一丝疑惑与不安。

“盗亦有道。既然选择带你入伙，自然不能让你将我们视为愚昧之辈。”郑七的语气平淡，似乎不愿多做解释。时袖纵然心中还有更多疑问，却也知趣地没有继续追问。

七哥能对她说出这番话，已是格外开恩。

此刻，时袖正站在上层甲板，凭栏远眺。海风轻拂着她的脸颊，带来阵阵凉意。郑展则在她耳边滔滔不绝地自夸着，讲述着自己在海战中如何勇猛无畏，即便刀刃砍钝了也绝不后退半步……他的声音充满了得意与张扬，然而，时袖的目光却始终停留在甲板之上，心思早已飘远。

甲板刚刚经过冲洗，干净而宽阔，宛如一块巨大的舞台。张何正带领着手下清点着货物，这次从润海返航，可谓收获颇丰，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悦之情。

众人高谈阔论，肆意说笑着。几位辈分较高的老者，或蹲或坐在一旁，抽着旱烟袋，时不时地磕着烟灰。时袖定睛一看，发现他们磕烟灰的箱子上赫然写着“火药”二字，显然是极其危险的物品。然而，在场的众人却对此视若无睹，依旧谈笑风生，似乎早已习以为常。

人群之中，张何的身影格外引人注目。他身材高挑，谈吐风趣，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一种独特的魅力，自然而然地成为了众人关注的焦点。只见他游走于众人之间，或嬉笑怒骂，或妙语连珠，引得众人哄堂大笑。

这个可恶的家伙，从始至终都没有抬头看她一眼！

“……那卖鱼的家伙，见我把鱼肚子剖开，脸色都吓绿了！银票藏得倒是挺隐蔽，可他老拿眼睛往那儿瞄，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嘛！哈哈哈……”众人听得津津有味，爆发出一阵阵欢快的笑声。张何趁乱微微抬起头，用余光扫过上层甲板那抹红色的倩影。

那不是他可以奢望的人，不如不见。他的眼神迅速收回，仿佛从未有过片刻停留。

带她回船的当晚，郑氏兄弟便商议起这女子的去留。

郑七率先开口：“好歹相识一场，也听了她半支歌，等到了下一个港口，就送她下船吧。再给她些盘缠，也算是仁至义尽了。”他的语气平淡，似乎只是在处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郑展却有些不舍：“七哥，这女子唱的咸水歌确实好听得紧，我想留下她。您看，我也……也单身了好些年了……”他吞吞吐吐地说着，脸上露出几分期待。

对于郑七的提议，这个弟弟向来都是言听计从，极少反驳。如今为了这个女子破例开口，可见是真的动了心。郑七想起前任弟妹也是个歌喉动人的女子，这个弟弟似乎就偏爱这一口，一时间竟也不好直接拒绝。

但郑七也有自己的顾虑：“她是疍家人，咱们亲眼看到她因为这个身份被官府的人毒打，是个人都不能袖手旁观。可救了她之后，要让她以身相许，总得问问她自己愿不愿意吧。”

郑展却不以为意：“她既然上了咱们的船，就算是傻子也该明白咱们是干什么的。把她关在兵器房里，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她要是想不开，随时可以自行了断。”

“等到江坪再开门，如果她已经死了，那只能说是我跟她没缘分。可如果她还活着，那就说明她想明白了，愿意入伙。这么漂亮的女人，留在帮里迟早是个祸害，不如我收了她，也省得下面那些小子们整天惦记着。”

张何忍不住插嘴问道：“义父，万一她不肯跟您呢？”

郑展闻言，眼中闪过一丝阴狠的光芒，冷冷地说道：“想不开，那就别想活着出来。”

张何心中猛地一紧，一股苦涩的味道瞬间在口中蔓延开来。

那道红色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视线中，可口中的苦味却似乎挥之不去。他强迫自己收回心神，随意地拍打着身边的兄弟，时不时地笑骂几声，努力掩饰着内心的异样，以免被人看出破绽。

突然，他的目光猛地一凝，察觉到一丝不对劲。身边有一个手下的神情举止十分怪异，体态也显得极不自然，他多次屈膝弓身，仿佛在暗中演练着什么，随时都可能暴起发难。

张何表面上依旧谈笑风生，暗地里却用余光始终留意着那人的一举一动。

等了许久，那人终于按捺不住，身形一动，一道黑影直扑过来，手中寒光闪烁，显然是利刃出鞘。

张何早有防备，飞起一脚踹向旁边的一个箱子，直接将那人绊倒在地。众人都是刀头舔血的亡命之徒，反应极快，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立刻一拥而上，将那人死死地按在地上。紧接着，有人开始搜身，在那人的内衣下面，发现了一把闪烁着紫色幽光的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