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孤帆

海风裹挟着血腥味，狠狠抽打在郑七的脸上。他眉头紧锁，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海图上那几艘被逼至边缘的赤旗船模——那是此役中受创的战船，每一艘都像在他心头剜了一刀。此战，赤旗帮损失惨重，元气大伤。

郑七，名义上是这片海域的霸主，安南王室亲封的“海上大司马”。凭借这块金字招牌，他在这波涛之上作威作福，令各路海上势力忌惮三分。

然而，纸终究包不住火。明眼人都清楚，这海面上能摆上台面的几股势力，实力不相上下。他郑七能坐稳这龙头宝座，不过是仰仗着祖上郑成功的余威。至于如何攀上这位显赫先祖的关系，那又是另一段讳莫如深的秘辛了。

以郭婆带为首的黑旗帮，早就对这龙头之位垂涎三尺。此次临阵脱逃，更像是一次露骨的试探。倘若赤旗帮真与大梁水师死磕到底，元气大伤，黑旗帮趁虚而入，取而代之，也并非不可能。

此战过后，必须给黑旗帮一个下马威，否则何以服众？可一旦对方借题发挥，挑起两帮火并，后果不堪设想。

郑七的堂弟，刀疤脸郑展，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莽夫。其父辈与郑七的父亲乃是亲兄弟，并肩战死沙场，如今被郑七抚养长大，此时正急得跳脚，恨不得立刻将郭婆带碎尸万段，却丝毫未察觉这背后暗藏的凶险。

在这片弱肉强食的海洋上，本就是刀口舔血的买卖，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郑七被郑展吵得心烦意乱，挥手示意他闭嘴。他忽然想起那个如天神下凡般的少年——张何。

张何是郑展在一次劫掠渔船时收养的义子，根正苗红的疍家子弟，水性极佳，身手更是了得，深受郑七喜爱。入帮短短数年，便已坐上舵主之位。这身手和水性简直是老天爷赏饭吃！

张何尽得郑展真传，刀法剑术皆由郑展亲授。兴致来时，郑七也会亲自指点一二。不过，郑七更注重培养张何的统兵布阵之才，教他如何运筹帷幄，平衡各方势力，而非仅仅传授拳脚功夫。

如今在这沧渡洋上，若两船相遇，短兵相接，张何的战术，无人能出其右。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小子桀骜不驯，难以管教。所幸他还算知分寸，对郑七和郑展的话，向来言听计从。

“何仔呢？”郑七环顾四周，发现张何不在议事厅，这才猛然想起，自撤退后，便再未见过这小子的身影，难不成这小子又惹出什么乱子？

“回禀七爷，张舵主独自驾着一艘快艇，往南边去了。”一名贴身侍卫禀报道，言语中带着一丝不安。

“这个混账东西，又不知跑哪儿去惹是生非！看我逮着他，不扒了他的皮！”郑展气得暴跳如雷，狠狠跺着脚。

此时，各帮派船队正集结返航安南。郭婆带等人走得最早，张何此刻南下，定是追赶黑旗帮的船队去了，莫非这愣头青想单枪匹马去寻仇？

“糟了！快把他给我追回来！”郑七脸色骤变，厉声喝道，声音中充满了焦急与担忧。

一众手下得令，赤旗帮船队立刻加速，向南追去，一场追逐大戏即将上演。

茫茫大海上，一叶扁舟如同一只掠过水面的飞鸟，乘风破浪，疾驰而去，速度快得惊人。

张何出身疍家，驾船技术出神入化。他巧妙地利用潮汐和风向，很快便将赤旗帮的大船队远远甩在身后。当他终于看到前方飘扬着黑旗的船队时，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笑容。他将匕首插回腰间，纵身跃入海中，悄无声息，只在海面留下一圈细微的涟漪，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海面恢复了平静，只剩下一艘空无一人的快艇，在波涛中随波逐流，像一片被遗弃的树叶。

黑旗帮的旗舰甲板上，船尾堆满了货物箱。这些都是从过往商船上劫掠来的战利品。海盗们习惯将这些箱子暂时存放，有时用来装载弹药火器，有时则用来囚禁人质。有些体弱的人质，经不起折磨，死在箱中，便连同箱子一起被抛入大海，草菅人命。

张何收起飞爪，藏身于货箱之间，暗中观察着周围的动静。不远处，几个小喽啰正围坐在一起赌博，吆五喝六，热闹非凡。再远一点的船头，黑旗帮的首领郭婆带和师爷黄鹤，正鬼鬼祟祟地凑在一起，低声密谋，一看就没安什么好心。

这两人都穿着一袭儒生长衫，若是不知情的人见了，还以为是哪家遭了难的书生，被掳到了海盗船上。

张何可是亲眼目睹过这两人折磨人的手段，为了榨取赎金，简直无所不用其极。

读书人要是心狠手辣起来，可比那些粗鲁的莽夫阴险百倍，更让人防不胜防。

“哟，这不是赤旗帮的张大舵主吗？怎的浑身湿漉漉地就上来了？”

张何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响动。转瞬间，甲板下的暗门洞开，黑漆漆的舱门内涌出一群彪形大汉，如狼似虎般将他团团围住，让他插翅难飞。

船头那两人听到动静，也缓步走了过来，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容。

张何心中一凛，暗道一声：大意了！

……

当郑七率领赤旗帮众追上黑旗帮的船队时，只见甲板上横七竖八地躺满了人。这些人伤势虽不重，但个个鼻青脸肿，皮开肉绽，场面颇为“壮观”。

郭婆带眼睁睁看着手下们倒地哀嚎，一个个或真或假地不愿起身再战，气得牙根直痒，却又无可奈何。难不成要他亲自上阵？就他这副文弱的身板，真要和张何硬碰硬，恐怕还没近身，就被一脚踹进海里喂鱼了。

动手不行，难道动嘴？

军师黄鹤刚才不过是多说了几句“以下犯上”的废话，这会儿已被五花大绑，吊在了桅杆顶上。黄鹤这小子恐高，两条腿早已吓得软弱无力，胡乱蹬踹，也不再叫嚷，估计是吓晕过去了。

两艘船渐渐靠近，郑七纵身一跃，跳上黑旗帮的甲板，厉声训斥道：“后生仔，不得对长辈无礼！”

张何原本正倚靠在桅杆下的一根横木上，双腿晃荡，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见自家船队终于赶到，老大也亲自前来，便老老实实地跳了下来。他先是规规矩矩地向郑七和养父郑展行了个礼，随后漫不经心地说道：“小子心中有数，并未对郭老大不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