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公子

她急转身形，恨不得立刻逃离此地，口中飞快地嘟囔着：“罢了罢了，这银子，我不借了还不行吗？”
裴煊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眼疾手快地一把将她拉了回来，语气带着几分讥诮：“怎么，不借银子，你拿什么去博得双儿姑娘的欢心啊？”
“……”林桐听了这话，小声地辩解道，“可……可我实在是不擅长哄男子开心啊。”
裴煊闻言，鼻腔里发出一声轻蔑的冷哼，不由分说，一手拎着她的胳膊，另一手揽住她的腰，足尖一点，两人便轻盈地飞身跃出了高墙。
林桐惊呼一声，带着哭腔喊道：“不是……等等，我还有事情没办完呢——”
裴煊毫不客气地伸出手，一把将她脸上那两撇贴得歪歪扭扭的假胡子扯了下来，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语气里带着几分揶揄：“哦？你还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要办啊？不如说来听听？别告诉我，你一个黄花大闺女，竟然对那双儿姑娘心怀不轨！”
林桐听了这话，顿时感觉五雷轰顶，整个人都僵住了：“什么？你……你早就认出我了？这……这你都能认出来？我可是花了整整半个时辰来易容的呢！”
裴煊看着她那副拙劣的装扮，实在是不好意思戳穿她这般敷衍的易容术是怎么好意思花了半个时辰的，只能没好气地说道：“你就算化成灰，我也能把你认出来！”
林桐：“……”
这话听着，怎么也不像是一句好话呢。
她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心里又有些恼火，这厮究竟是什么时候认出她的？竟然还装得像个没事人一样，故意看她出洋相呢？真是太可恶了！
唉，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冒充了一回风流倜傥的公子哥，结果却被当场抓了个现形，看来今天出门是真的没看黄历啊！
不过，林大小姐向来心大如斗，既然已经被认出来了，那索性就破罐子破摔，一不做二不休，直接伸出手，理直气壮地说道：“那……那你借我点银子呗，我还打算去找双儿姑娘套话呢。”
“套话？”裴煊闻言，微微一怔，眼神中带着几分狐疑地看向她。
林桐压低声音，凑近他小声说道：“那个双儿姑娘，是死去的兵部官员的红颜知己，我寻思着，看看能不能从她那里找到什么突破口。”
裴煊听了，语气平静地问道：“所以，你是因为这件事才来的？”
“那不然呢？”林桐紧了紧身上那件宽大的大氅，寒风呼啸着往衣服里钻，冷得她直打哆嗦。
裴煊没有回答，只是提步向前走去，淡淡地说道：“你不用白费力气去套话了，那个双儿姑娘根本就知之甚少，这条线索没什么用处，我已经调查过了。”
跟在后面的春萍听了这话，忍不住惋惜地小声叹息道：“唉，看来那些银子都白白浪费了。”
林桐听出了裴煊话中的意思，原来他一直也在暗中调查此事呢？于是，她连忙跟上裴煊的脚步，急切地问道：“那你还有什么其他的消息吗？能不能跟我说说？”
裴煊走到马厩旁，解开缰绳，利落地翻身上马，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带着几分不容置疑：“你打听这些做什么？有些事情，不是你应该知道的，就不要瞎打听！现在天气这么冷，还下着霜，赶紧回府去吧！”
林桐穿着一件毛茸茸的白色大氅，小半张精致的下巴都隐没在柔软的毛领之下，她微微仰起头，一双清澈明亮的眸子定定地注视着马背上的裴煊，没有说话。
那一刻，她的眼神中没有平日里的撒娇耍赖，也没有嬉笑俏皮，裴煊从中看到了一抹他从未在她脸上看到过的深沉。
每个人都有很多面，他从林桐身上见过善良、见过倔强、见过调皮，见过她使小性子，也见过她肆意开怀的笑容，还见过她失控悲痛的狼狈模样。
她的喜怒哀乐，他几乎都见过，唯独没有窥见过那一抹似是而非的深沉与隐忍。
他一时之间有些走神，仿佛从那双清澈的眸子里，看到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潭，让人忍不住想要沉溺其中。
天空中的雪越下越大，凛冽的寒风夹杂着雪花，劈头盖脸地扫在人的脸上和头上，冰冷刺骨。
裴煊沉默了片刻，终于开口说道：“阿襄，你不用为平西侯府的事情太过担心，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还轮不到你一个小姑娘来操心，天塌下来，自然有大人顶着，再说了，那不过是一桩小事罢了，不必放在心上，更不要胡思乱想。”
林桐并没有注意到裴煊对她的称呼，已经从疏离的“林姑娘”变成了亲昵的“阿襄”。
但她却在这寒冷的冬日里，突然被他这句话温暖到了，或许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会如此担心平西侯府，亦没有人知道三年后，林家和顾家可能会面临什么可怕的遭遇。
她一直揣着这样一个可怕的梦魇，时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惊醒，冷汗涔涔。
她不想做一只任人宰割的瓮中之鳖，她要逆天改命，她要逼着自己快速成长起来！
无忧无虑地做一个快乐的废物，是她曾经遥不可及的梦想，可是这个美好的梦已经破碎了，她必须把自己这棵不成材的小树苗拔起来，否则，如果她无法扭转乾坤，那么等待着她的，将是再一次的死局。
这种深沉的忧虑与焦躁，就像是附骨之疽一般，时不时地跳出来狠狠地咬她一口，让她防不胜防，痛苦不堪。
可是，突然有这么一个人，疑似毫无征兆地识破了她伪装的外壳，并且告诉她，你不用担心，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这样一句温暖的话语传入耳中，似乎心里那团挥之不去的阴霾，果真就化为一道微不足道的青烟，随风消散了。
在感受到温暖的同时，林桐的心情一时之间又变得颇为复杂。
她有些信马由缰地想着，裴煊姓裴，他是裴家的血脉，无论如何，血浓于水，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可是，如果林家与裴家最终依然走到了兵戎相见的地步，那么到时候，她与他之间，又将如何面对彼此呢？
他们会成为不共戴天的仇敌吗？
一阵夹杂着飞雪的寒风卷过，林桐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温暖的大氅之下，后背上竟然蹿起了一层细密的寒毛。
裴煊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翻身下马，走到她面前，关切地问道：“冷吗？”
林桐摇了摇头，轻声说道：“不冷。”
裴煊挑了挑眉，语气带着几分戏谑：“不冷？那你在抖什么？”
林桐听了，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裴煊没有再说什么，三下五除二地把自己身上那件厚重的黑色大氅解了下来，不由分说地披在了林桐的身上，然后轻声说道：“回府吧，现在车马还没有在冰面上踩出车辙，待会儿路上一结冰，就不好走了。”
林桐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裴煊看着她，似乎在解释，又似乎在掩饰什么：“你现在是男装打扮，没有人会怀疑你为什么身上会多出一件男子的氅衣。”
林桐知道他是误会了，但她抿了抿嘴唇，最终还是没有开口解释。
“入了冬，就应该好好贴膘，多吃点东西，好好睡觉，别总是往外面乱跑，你这么瘦弱，一阵强劲的白毛风就能把你卷跑，到时候被吹出了京城，找不到回家的路，可别哭鼻子。”
裴煊说着说着，语气就变得不正经起来了，说完之后，还忍不住轻笑了一声，然后利落地跃上了马背。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因为觉得自己方才的举动有些太过亲密，有所不妥，还是因为林桐看他的眼神太过专注，让他乱了心神，总之，他狠狠地抽响了马鞭，没有再敢回头看她一眼。
“烈风”打了个响鼻，当即飞奔而出，向着诏狱的方向疾驰而去。